(一)
阿凛将父亲的日记小心揣回怀里,指尖还残留着纸页的温度。他抬头看向老桃树那朵饱满的花苞,忽然想起木箱里那双手工棉鞋——针脚歪歪扭扭,是他跟着冰原的老嬷嬷学了半个月的成果,本想在去年冬天送给阿桃,却总觉得拿不出手,如今倒成了藏在心底的念想。
“这棵树有些年头了。”阿桃伸手抚过树干上的刻痕,指腹摩挲着“桃落雪融时,共饮一壶酒”几个字,“我祖母说,当年你爹总在这树下等我祖父,两人一壶桃花酒能喝到月上中天。”
阿凛的心轻轻一动。他曾在日记里见过父亲提过“暖脉有位老友,善酿桃花酒,其女灵动如春日桃”,那时只当是寻常记述,此刻才懂字里行间藏着的温软。他低头看向阿桃,她正踮脚够着枝头的一片嫩叶,阳光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金,与记忆里父亲描述的“春日桃”渐渐重合。
“等花苞开了,我来备酒。”阿凛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郑重,“冰原的烈酒,暖脉的桃花酿,都搬来。”
阿桃转头看他,眼里的笑像揉碎了的春光:“还要请守月人来,他们帮了我们这么多。”
“都听你的。”他应着,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头的花瓣,指尖触到她的衣料,像触到了暖脉春日的风,温温软软的。
(二)
回寨的路上,两族的孩子们追着桃花瓣跑,笑声惊起了树间的雀鸟。阿凛看见冰原的少年把暖脉丫头的风筝线接好,看见暖脉的老者教冰原的妇人辨认草药,那些曾经横亘在两族之间的隔阂,像被春风吹化的雪,渐渐融进了泥土里。
“你看。”阿桃拉了拉他的衣袖,指向不远处的桃林深处,“守月人在搭木桌呢。”
几个守月人正合力架起一张宽大的木桌,桌面是新伐的桃木,还带着淡淡的清香。旁边堆着十几坛酒,有冰原的烧刀子,也有暖脉的桃花酿,坛口的红布在风里轻轻晃。
“他们倒比我们还急。”阿凛失笑,心里却暖暖的。他想起昨夜在祭坛上,守月人首领拍着他的肩膀说“冰原与暖脉,本就该像这桃花与冰雪,共生共荣”,那时他还不懂,此刻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就明白了——所谓和解,从不是一方迁就另一方,而是像这木桌,要两族的手一起搭,才稳当;像这酒,要冰的烈与花的甜混在一起,才够味。
阿桃忽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递到他面前:“给你的。”
布包里是双鞋垫,绣着两朵交缠的桃花,一朵染着冰蓝,一朵透着粉红,针脚细密,显然是绣了许久。“上次看你靴底磨破了,”她的耳尖泛着红,“别嫌弃。”
阿凛接过鞋垫,指尖抚过那柔软的针脚,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他笨拙地把布包塞进怀里,正好压在父亲的日记上,仿佛这样,就能让父亲也看看这份心意。
(三)
夜里,阿凛坐在灯下,拿出那双没完工的棉鞋。烛光落在歪歪扭扭的针脚上,他忽然有了勇气,拿起针线继续缝。窗外传来桃花簌簌落下的声音,混着远处守月人哼的小调,像支温柔的催眠曲。
他想起阿桃白天的笑,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话,想起老桃树上那朵待放的花苞,指尖的动作渐渐稳了。或许针脚还是歪的,但每一针都藏着句话——等桃花开了,就把棉鞋给她;等喝了那壶酒,就告诉她,从第一次在祭坛上看见她举着桃木剑的样子,就动了心。
而此刻,桃林深处的老桃树下,那朵饱满的花苞正悄悄舒展着花瓣,露尖的粉红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在回应着某个即将到来的约定。风穿过桃林,带来了远处酒坛开封的清香,也带来了一句无声的承诺:
花开时,共饮。
这便是最好的铺垫,为那场迟来的告白,为两族融雪般的和解,也为往后无数个有彼此的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