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渊的嘴还在动,那句问话像是卡在喉咙里没吐干净。血泡从嘴角冒出来,一串串往下掉,砸在膝盖前的石板上,烫出几个小坑。
他感觉不到疼。不是麻木,是根本分不清哪块肉归哪具身子管。
南边那团火还在烧他的魂,北边那条冰龙的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把他脑子里的念头一根根冻住。中间这具躯壳倒在地上,眼珠翻白,鼻孔滴血,连呼吸都像是别人的事。
可他还醒着。
三处意识各自为政,谁也不认谁。南岸的觉得自己是火堆里爬出来的灰烬,北岸的以为自己早沉进了潭底尸骨堆,中间这个……只想闭眼睡死。
偏偏闭不上。
就在他快要散架的时候,一滴水落在他心口。
不是雨,也不是汗。幽蓝色的,带着点咸腥味,落下来时还泛着微光。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全是从阿箐眼里滚出来的。她站在那儿,手按着他胸口,指尖发抖,嘴唇动了动:
“我忘了词,但……还记得调。”
话音刚落,悬在寒潭上空的阴铃猛地一震,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被人捂住了嘴硬喊出来的。陈九渊北岸那块意识突然被什么东西裹住了——不烫也不冷,像小时候发烧,有人用湿毛巾盖在他额头上那种感觉。
那一瞬,他没再往下坠。
可代价立马来了。
阿箐的手腕开始变色,皮肤像玻璃一样透亮起来,能看见底下淡银色的血在慢慢流动。她的脚踝已经看不见轮廓,踩在地上的影子都淡了半分。
大长老扑过来想把她拉开,结果刚迈出一步,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道钉在原地。他瞪着眼吼:“你疯了?鲛人珠离体必死!这不是疗伤,是把命往别人身上贴!”
阿箐没理他。
她另一只手抬起来,掌心浮出一颗米粒大的珠子,蓝得发黑,表面有细密裂纹。那是鲛人族千年才凝一次的心核,传说只要它离体,主人活不过一个对时。
她把它按进了陈九渊胸口。
没有爆炸,也没有强光。就是一声极轻的“咚”,像心跳。
可陈九渊三处意识同时抖了一下。
南岸的火势缓了,北岸的冰层咔地裂开一道缝,中间这具身体猛地抽搐,一口黑血喷出来,落地竟化作一圈暗红符纹——正是当初三人歃血为盟时画下的契印。
他醒了。
不是全醒,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还连着另外两块魂。
他伸手抓住阿箐正在消散的手腕,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血没散,反而在空中凝成一条细线,沿着旧契纹路重新描了一遍。
“你说过……要共享寿元。”他嗓音像是砂纸磨铁,“现在,算数。”
说完,他抬起右手,残存的阳铃在他掌心嗡鸣。他不管经脉炸裂的痛感,强行引动铃声,把体内残余的阴阳二力逆向导出,全往阿箐身上灌。
可怪事发生了。
那些力量没进她身体,反而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发光的线。淡金色,微微颤动,像琴弦绷紧。同一刻,大长老手腕上那道老伤突然崩开,鲜血不受控制地飞出来,自动缠上那根命线,绕了个圈,连回陈九渊后颈。
三角闭环,成了。
三人呼吸在同一秒顿住。
心跳同步,气息交错。连伤口渗血的节奏都一模一样。
陈九渊意识深处,三片灵魂终于听见了彼此的脚步声。
他看见一段画面:海边,黄昏,一个小女孩蹲在礁石上哼歌,怀里抱着个昏过去的男孩。男孩后颈有道疤,和他的一模一样。女孩一边唱一边哭,眼泪掉进海里,泛起一圈蓝光。
下一秒,画面碎了。
但他记住了。
原来不是巧合。他们早见过,早连过,早把命蹭到了一块儿。
“原来……”他在心里说,“我们早就绑死了。”
外面风雨未歇,祭坛中心却安静得诡异。三个人靠在一起,像被钉在同一个命运桩上。阿箐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可那根命线却越发明亮,甚至开始反哺陈九渊的魂体。大长老跪在一旁,脸色灰败,嘴里念着没人听得懂的祷词,每吐一个字,头顶就飘出一缕白气。
陈九渊缓缓抬头,看向北岸。
阴铃还在转,速度慢了,但没停。寒潭水面平静如镜,映不出人影,只有一圈圈涟漪往外荡,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抬头。
他张嘴,想提醒阿箐别看那边。
可声音卡住了。
因为他看见,阿箐的左眼竖瞳里,倒映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具穿着古老赶尸袍的尸体,手里拎着同样的铃铛,正冲她笑。
那尸体,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大长老突然呛了一声,嘴角溢出血沫。他死死盯着阿箐的眼睛,声音发颤:“别……别让她看见过去……”
陈九渊想动,却发现四肢不听使唤。命线在抽他的力气,也在抽她的命。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箐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眼角。
她喃喃道:“难怪……我总觉得你熟悉。”
话音未落,她整条右臂彻底透明,血液完全变成银白色,脉搏跳得极慢,像快停的钟。
但她笑了。
“要是那时候就知道是你,”她说,“我就不唱那么难听的调子了。”
陈九渊喉咙一紧,想骂她胡说八道,想吼她闭嘴别再耗命,可最后只挤出一句哑声的话:
“你唱得挺好。”
风忽然停了。
三人的影子在地上缩成一团,命线 glow 不息,像一根烧到尽头的引信。
远处,火山口最后一丝火光熄灭。
近处,寒潭水面缓缓升起一只手,苍白,无指,掌心朝上,像是在等什么人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