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足砸下,碎石像雨一样往深渊里掉。陈九渊没往后退,反而往前扑了半步,把阿箐狠狠一拽,整个人横在她和祭司之间。飞溅的岩块擦过他肩膀,火辣辣地疼,但他顾不上。
头顶那层青光屏障已经裂了缝,像快碎的玻璃,嗡嗡直颤。他知道撑不了几秒。
“别愣着!”他吼了一声,声音压过地底轰鸣,“往我后面缩!”
话音未落,脚下地面猛地一斜,整片残存的祭坛开始滑向熔岩湖。远处那庞然大物正从岩浆里站起,肩头还裹着沸腾的赤红液体,可动作却越来越稳。它每动一下,空气都跟着震,耳朵里像是有人拿铁锥子凿脑壳。
陈九渊抬手把九幽铃横在胸前,铃身烫得能烙肉。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铃面上。灰白视野瞬间铺开——不是幻觉,是阴线全亮了。
那东西体内全是扭曲的线条,密密麻麻,像一张被揉烂又展开的网。每一条线尽头,都连着一张人脸。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嘴巴张到撕裂,无声呐喊。那些脸他不认识,却又觉得熟,仿佛在哪本残卷的夹页里见过。
“铃主……”他喉咙发紧,“全是铃主?”
没等他细想,铃铛突然剧烈震动,差点脱手。他本能松开手指,那青铜小玩意儿自己飞了出去,直冲上空。
百丈高处,它停住,悬着不动。
然后响了。
第一声,岩浆表面起了波纹,像是被无形的手按了一下;第二声,翻滚的火红开始变暗;第三声,靠近高地的边缘已经凝出黑壳;第四声,整个湖面像被冻住,热气戛然而止。
等到第九声落下,原本沸腾的熔岩湖,已变成一片漆黑坚硬的结晶地,像铺了一层巨大的黑曜石地板。那只刚踏出湖面的巨足,卡在半途,陷进凝固的岩浆里,动弹不得。
陈九渊喘了口气,腿有点软。这铃,有时候比他还懂该干什么。
可他刚想抬头看那怪物现在的模样,耳边忽然响起一阵低语。
不是风声,也不是回音。
是无数人在说话。
“回来吧……”
“你该回来了……”
“轮回已断,命格未定,你是最后一个……”
声音直接钻进脑子里,不吵,却压得太阳穴突突跳。他眼前闪过画面:一座黑色大门缓缓开启,门后站着穿黑袍的人,背对着他,手里也拿着一只铃。那人转过头——是他自己的脸,只是眼眶空着,爬满裂痕。
“操。”他骂了一句,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让他清醒了些。
阿箐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他旁边,伸手想扶,却被一股阴力撞开,整个人摔在碎石堆里。她没吭声,只是盯着前方,嘴唇微微抖。
祭司跪在地上,骨刀断成两截,手还在哆嗦。他望着那凝固的巨兽,嘴里念叨什么,听不清。
陈九渊闭了闭眼,强行运转“借壳问命”。不是为了控尸,是反向追溯——既然这些魂连着阴线,那就顺着线往源头走。
刹那间,识海炸开。
他看见一个又一个身影倒在祭坛上,胸口插着铃铛形状的匕首;看见有人跪在井边,亲手把自己的皮剥下来封印裂缝;看见某个雪夜,一名铃主抱着婴儿走出山洞,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然后纵身跳入熔岩……
都不是他干的。
可都是他。
“你们不是要杀我。”他忽然睁眼,声音哑得不像人,“你们是要我听见。”
那些浮现在岩浆表面的人脸,齐刷刷转向他。
没有表情,只有嘴在动。
“解开它……”
“别让它再醒了……”
“我们困在这里三百零七年,就等一个断脉命格来敲响第九声……”
陈九渊抬起手,在空中画了一道血符。指尖划过眉心,又抹了把鼻血,混着唾沫,在虚空中写下一个“破”字。
“我不是来接班的。”他说,“我是来改规矩的。”
血符燃起一道暗火,瞬间扩散成一圈波纹,扫过所有浮现的脸。那些嘴闭上了,眼睛却还睁着,直勾勾盯着他。
他没再看它们,而是死死盯住那巨兽的面孔。
近了才看清,那张脸和他真像,不只是七分,是九分像。差别只在眉心——那里有一道竖裂,像是被人用刀从中间劈开过,又勉强愈合。
“你也是铃主?”他低声问,“还是……比我更早的那个?”
没人回答。
但九幽铃还在天上转,一圈一圈,像在等待什么。
阿箐慢慢爬起来,肩膀蹭破了皮,渗着血。她没去擦,只是把手贴在地面,指尖微微颤。鲛人血脉有点反应,不是攻击,是共鸣。她抬头看向那些凝固在岩浆里的人脸,忽然说:“他们不是怨灵……他们是被钉在这儿的。”
陈九渊没回头:“我知道。”
“那你还要走下去?”
“不然呢?”他冷笑,“转身跑路,回去当抬棺的?”
他话刚说完,天上铃铛猛地一顿。
紧接着,一声极轻的“叮”,从铃舌内部传出。
不是响在外面,是响在他脑子里。
那一瞬,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拧了一下。尸毒顺着脊椎往上爬,冰冷刺骨。他膝盖一弯,单膝跪地,手撑在黑曜石面上,指节发白。
阿箐想上前,又被一股无形力道拦住。
祭司终于抬起头,看着陈九渊的背影,喃喃道:“原来……我们镇压的根本不是怪物。”
他指着那凝固的巨兽,声音抖得不成调:“那是铃主们的坟。每一任,最后都变成了这个。”
陈九渊没理他。他闭着眼,只剩一线感知连着九幽铃。他知道这铃不会无缘无故响那一声——有东西在试图联系他,不在外面,在更深的地方。
也许是井底。
也许是前世。
他抬起另一只手,保持着画符的姿态,指尖还沾着血。风吹过来,铃音未绝,岩石化面,万张人脸静默凝视。
他的嘴角渗出一丝血线,滴落在黑曜石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远处,那巨兽空洞的眼窝里,忽然闪过一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