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舌第三次响的时候,陈九渊把骨笛从嘴里拿了出来。
他没停,只是换了个方式。
他咬破下唇,血顺着笛子流进裂缝。骨头开始变色,出现青黑色的纹路,像活了一样。头顶的青铜铃还在响,三声不齐,像是有人在教人说话。但下一秒,陈九渊抬手一甩,血线飞出去,正好打进铃底的缝里。
“闭嘴。”
铃声一下子没了。
四周很安静,连血滴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但这安静没持续多久。
墙动了。不是裂开,也不是塌,而是像水银一样滑动,重组。黑色的镜片从墙里浮出来,围成一圈,把他们三人包在中间。每面镜子里都有一张脸。
一样的皱纹,一样的白发,一样的空眼神。
是那个卖花的老妇人。
不是影子,她在看他们。
“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就醒了。”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等断脉命格的人,等了三百零七年。”
阿箐冷笑:“等这么久,就为了看我们怎么死?”
“不是死。”老妇人嘴角动了动,“是归位。你用画皮遮脸,小七靠蛊虫认路,陈九渊用铃走阴——可你们忘了,最早的那些铃主,是怎么不见的?”
话刚说完,镜子一闪。
陈九渊眼前一黑。他看见自己站在尸体堆上,脚下踩着人头,脸上没有眼睛鼻子,只有一张不停张合的嘴。耳边全是哭喊,鼻子里是烧焦的味道,手上还在滴血,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这不是幻觉。
这是心魔反照。
他用力咬舌头,血腥味冲上来,眼睛慢慢恢复清明。他看向两边,阿箐正在用指甲划破脸颊,血流满面。小七把骨针扎进大腿,疼得发抖。
他们都在用痛让自己清醒。
“心跳不对。”陈九渊低声说,“这些影子比真人慢半拍。”
他伸手撕开衣服,划破胸口。血喷出来,他没擦,让血停在指尖,然后弹向三面主镜交汇的角落。
三滴血打在镜面上,发出“叮”的一声,像敲到铜钟。接着,三面镜子同时炸开,碎片还没落地,就被一股力量吸住,悬在空中。
“它们怕真的东西。”陈九渊喘气,“我们的血是真的,它们只是假的。”
话刚说完,那些碎片开始转动,边缘发黑,一片片拼在一起——不是恢复原样,而是拼成一个人形。
是老妇人的分身。
还不止一个。
三十块碎片,拼出三十个她。她们走出镜框,脚步无声,但每走一步,空气就像被抽走一点。
“打头。”小七突然说,“她后颈有颗黑砂,像蛊种。”
“你怎么知道?”阿箐皱眉。
“她靠近我时,我的本命蛊王在抖。”小七八指并拢,在耳后一抹,挤出一滴金红混血,“它饿了。”
说完,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血雾在空中变成网,罩住最近的三个分身。分身抬手挡,可就在碰到的瞬间,小七双指一掐,血网着火!
火光中,三颗黑砂从分身后颈弹出,像虫子乱跳。小七袖口里的蛊王立刻扑上去,一口吞掉。
三个分身当场僵住,然后散成一堆碎渣。
“有用!”阿箐一把撕下左臂最后一片画皮,混着血摔在地上。皮沾血就烧,升起一道虚影——还是她自己,但更年轻,眼角带笑,穿着赶尸人的衣服。
“来啊。”她咧嘴一笑,“看看哪个是我。”
十几个分身立刻冲向虚影。
就在它们碰到画皮的那一刻,阿箐双手结印,残血回流,猛地一炸!
阴气爆发,七八个分身被掀翻,黑砂露了出来。小七早等着,蛊王连跳三次,全吃掉了。
剩下的十几个动作慢了一点。
够了。
陈九渊拿起九幽铃,往地上一插。铃没响,他用自己的血引动断脉命格,强行把历代铃主的意识从铃里拉出来。
风突然变冷。
上百个模糊的人影出现,穿黑袍,提纸灯,围成一圈。他们不动手,但整个空间变得不稳定。
老妇人的气势弱了。
“最后一面。”陈九渊抬头,看向高台最上面那面完好的镜子。它挂在井口上方,像一道封印。
他走过去,割开手腕,让血顺着铃流到镜面上。
血绕了三圈,镜子终于裂了。
咔。
一条细缝,慢慢延伸。
接着第二条,第三条……
镜子炸成粉末的瞬间,地面震动,石板一层层打开。一口漆黑的井升了起来。井上缠着金链,链上刻着铃主的名字,最后一个位置是空的。
还阳井。
井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
还是老妇人的样子,但她手里拿着一块完整的青铜残片,花纹和九幽铃一模一样。她没睁眼,但周围空气已经凝固,连血线都穿不过去。
“你来了。”她睁开眼,看着陈九渊,“比我想象中快。”
“你不该等。”陈九渊把铃插进地里,双手按住,“你该逃。”
“逃?”她笑了,“我当了三百年的守门人,就为等一个能走到这里的铃主。只有你死了,下一个才能诞生。”
“你错了。”陈九渊转头,“我不是来送死的。”
“是吗?”她举起残片,“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每次用‘借壳问命’,尸毒都会加重?为什么阿箐的画皮越来越薄?为什么小七的蛊虫快不行了?”
没人说话。
因为她没说错。
“这不是战斗。”她站起来,“是献祭。你们每过一关,就离终点更近一步。而终点,就是成为新的操控者。”
“胡说。”阿箐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你不敢碰井,因为你早就不是人了。你是第一个失败的铃主,被炼成了看门狗。”
老妇脸色变了。
小七趁机咬破手指,在地上画逆五芒星。阿箐跪在左边,用血画皮盖住心口,嘴里念苗语禁咒。两人气息相连,阵法完成。
“断链。”小七低吼。
血光冲天。
那根连着残片和老妇手腕的透明丝线,猛地一震,断了!
就在这一刻,陈九渊发动“借壳问命”。
他双眼发白,直视对方魂魄。
他看到一个小女孩被绑在祭坛上,四肢钉着青铜钉。父亲在哭求,老道却说:“铃主要纯阴命格,断脉最好。”
他看到她一次次反抗,被打进井底,靠吞其他铃主的魂活下来。
他看到她想自杀,可每次割腕都会愈合——她连死都不行。
“你不是操控者。”陈九渊停下术法,声音沙哑,“你是第一个受害者。”
老妇站在井边,手指微微发抖。
下一秒,她笑了。
“所以呢?同情我?原谅我?让我解脱?”
她举起手,残片飘起,和井上的金链共鸣。
“我不需要解脱。我只要——”
井口爆发出金光,黑气翻滚,整座塔都在震。
“——一个替死鬼。”
她话没说完,陈九渊已拔起九幽铃,横在胸前。
阿箐坐着不动,手中血符燃尽最后一点光。
小七趴在地上,耳垂流血,嘴唇还在动,继续念咒。
三人站成三角,守住井台。
老妇迈出第一步。
金光和黑气在她脚下交织。
陈九渊举起铃,对准她眉心。
“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