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井”字开始渗出黑水,顺着手指往下流。黑水滴在草上,草马上就变黑卷曲。
陈九渊没动。
他的右臂已经没有感觉了,整条胳膊像冻僵的肉,皮肤裂开的地方有黑丝往上爬,快到脖子了。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往骨头里钻,像是在啃他的命。可他更烦的是——这东西好像知道路,走得很熟。
阿箐蹲在他面前,脸色发白。她手里握着一支断笔,指尖全是血。地上还写着四个字:“归队者死”,是用血写的,很刺眼。
小七喘着气跑过来,一停下就把蛊罐插进地里,把外面的虫子全召回来。几只母蛊飞回来时翅膀都断了,落地抽搐两下就不动了。
“你还能走吗?”阿箐低声问。
陈九渊没抬头。他的左手紧紧抓着一块石头,指节发白。他慢慢把石头按进泥里,在“井”字旁边又画了一个更大的“井”。
“它要我回去。”他声音很哑,“那我就回去。”
他抬起头,看着两人。
“但我不是去归队。”
“我是去问它,当年到底为什么。”
话刚说完,风停了一下。
远处那些浮尸本来都盯着这边,眼睛发蓝,连成一片。可在他说完这句话时,所有尸体突然僵住,魂引线绷直,然后慢慢垂下来,像是信号断了。
阿箐咬破手指,把血涂在断笔上,蘸了点朱砂,在空中重新写下“归队者死”。写到最后一个“死”字时,她手一抖,从中间劈开,把字砍成两半。
“那我们就不归队。”她说,“偏要活着回来。”
小七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拿出最后一颗爆蛊弹,轻轻放在陈九渊脚边。然后他吹了声口哨,剩下的十几只蛊虫飞出来,在陈九渊前面排成半圆,触角朝外,准备迎敌。
没人再说话。
三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意思。
走。
陈九渊试了试动左手,刚抬手腕,肋骨就像被锯子拉扯。他没管,用手撑地,一点一点站起来。膝盖陷进泥里,先跪着,再用力,终于站直了。
铃铛还在怀里,冰凉沉重。他低头看了一眼,裂缝比之前宽了些,边缘泛红,像干掉的血口。
他不敢摇铃。
刚才试过一次,铃晃得厉害,差点脱手,裂缝还冒黑雾,呛得他头晕。现在这铃像随时会炸的火药桶,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事。
他伸手进怀里,摸出一枚铜钱。
是旧的,磨得很亮,边上有缺口,背面刻了个小“陈”字。是他爹临死前塞给他的,说是祖上传的压命钱,能挡一次大难。
他把铜钱盖在掌心的“井”字上。
铜钱颤了一下,然后慢慢浮起来,转了一圈,最后指向西边。
“西?”小七皱眉,“不是东南吗?尸王倒下的方向是东南。”
“那是假的。”阿箐盯着铜钱,“有人改过魂线,骗眼睛的。只有血脉认的才是真的路。”
陈九渊点头,把铜钱握紧。铜钱很烫,像刚从火里拿出来。
“井在西南三十里。”他说,“那里有阴气漩涡,只有活人才能感觉到那种‘空’。”
“我来标路。”阿箐抽出画笔,咬破手指,用血在空中划了一条线。红线飘在空中,一直往西南延伸。
小七马上配合,收回所有蛊虫,让它们飞在红线前面,排成流动的箭头。虫群不断调整位置,直到和红线完全对齐。
“成了。”他松了口气,“三样合一起,不会错。”
陈九渊看着那条由血线、蛊虫和铜钱指的路,忽然笑了。
“你说我是钥匙?”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可钥匙也能断。”
他取下九幽铃,放在左手上,从怀里拿出一段金线,开始一针一针缝铃上的裂缝。动作很稳,哪怕手在抖,哪怕每动一下都疼得厉害。
缝到第三针时,铃猛地一震,差点甩出手。他咬牙按住,继续缝。
最后一针收好,他打了个死结,把金线缠在手腕上,铃重新挂回身上。
“走。”他说。
阿箐收起笔,小七拔起蛊罐别在腰上。三人站成三角形,陈九渊在中间,左手抱铃,右手垂着,黑纹已经爬到肩膀。
他们迈出第一步时,远处的浮尸全都停住了。
不叫,不冲,只是站着,蓝眼睛齐刷刷看着这边,像一群石像。
风吹过来,带着尸臭和湿土味,吹乱了陈九渊的白发。剩下的黑发也在一根根变灰,像有人在慢慢涂色。
走了二十步,他突然停下。
“怎么了?”阿箐问。
陈九渊没答,低头看自己的手。
左手还好,右手已经不像人的手了,皮肤发黑发青,指甲翘起来,关节僵硬。他试着握拳,只有小指动了一下。
他抬起手,看掌心。
“井”字还在,但变了形。黑水不再往外流,反而往里缩,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往外看。
小七察觉不对,立刻放出两只探路蛊,绕着陈九渊飞一圈,确认没有外邪。
“你还清醒吗?”阿箐盯着他。
陈九渊眨眨眼,喉咙里发出一声笑:“清醒。”
他抬头看向西南。
月光照下来,三个人影子拉得很长。
他们继续走。
一步,两步,三步……
走到第五十步时,陈九渊忽然觉得手腕一烫。
他低头。
缠在铃上的金线,正在一根根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