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渊的手停在半空,离那团黑线还差一点。水晶球里的脸睁着眼睛,他越看越心慌,好像那张脸钻进了他的脑子里,出不来。
他感觉怀里的铃铛在抖,不是响,是发抖,跟心跳不一样。右手手腕上的旧伤突然疼起来,又热又痛。三年前抬棺材时被尸体抓伤的地方,现在像有人拿烧红的针在里面搅。
他低头看手,手指发白,指甲缝里还有刚才割出来的血。这一看,人清醒了些。
“我还活着……”他声音很哑,“就不能看着你再死一次。”
话刚说完,头顶的空气变了。
不是听到声音,是感觉到的。就像水面的一层油破了。祭坛中间的圆环开始有风转起来,灰色的线从地砖缝里往上爬,缠成绳子一样,往中间收。
白面判官来了。
人还没落地,影子先到了。一个瘦长的影子落在十二根青铜柱之间,慢慢拉直。然后他一步步走下来,鞋踩在地上没有声音,但整个祭坛都在震。
他脸上戴着黄金面具,边缘已经变黑,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腐蚀过。可当他站定时,面具突然裂开,一道、两道,像蜘蛛网一样,最后“啪”一声碎掉,掉在地上,扬起一点灰。
陈九渊瞳孔一缩。
这张脸他见过——水镜里那个穿黑袍的引魂司判官,眉心有一道竖线,像刀划的,没流血,但从没愈合。
阿箐紧紧抓住画笔,笔尖的血滴到地上,变成一朵小花。小七没动,但她那只断翅的母蛊悄悄爬到她嘴边,触角轻轻动,像是在闻什么味道。
“三百年了。”白面判官开口,声音不大,却压得住全场,“亡魂堵在黄泉口,进不去,也出不来。地府断了路,人间怨气冲天,你们觉得这是对的吗?”
他抬起手,指着水晶球。球体一震,里面液体翻腾,浮现出很多张脸:男人、女人、孩子,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张嘴喊不出声。他们身上都连着符线,通向四周的青铜柱。
“他们是自愿献出魂魄的。”白面判官说,“为了重启阴门,让后来的人有路走。我不是邪祟,我是守门人。”
陈九渊闭上眼。
他眼中泛起灰白色,阴线扫过那些魂魄的脸。他发现,每双眼睛外侧都有淡淡的符印——不是天生的,是刻上去的。这些人被催眠,被洗脑,被骗得彻底。
他睁开眼,冷笑:“你说他们自愿重生,可谁告诉你,死人不该安息?”
话没说完,他举起铃铛。
九幽铃裂缝中射出一道金光,打在水晶球上。球体猛地震动,画面扭曲,父亲的脸又出现了,嘴唇一张一合——
杀了我。
快!
没有声音,却像雷一样炸在他心里。
白面判官轻笑:“你以为他在求活?他在求解脱。他是阵眼,也是枷锁。不毁了他,万魂无法渡过。”
他张开双臂,十二根青铜柱同时亮起血纹,柱子上的咒文开始倒转。阴气不再往球里灌,反而从球中抽出,顺着符文往下流。地面震动,裂缝一条条裂开,下面传来水声——江水正从地下涌上来。
祭坛要塌了。
陈九渊单膝跪地,把九幽铃插在面前,挡住不断蔓延的黑水。黑水碰到铃铛的金光,立刻冒烟,退后半寸。
他偏头看了阿箐一眼。
阿箐不动声色,用画笔贴着地面画线,血顺着笔尖流进石缝,连向十一根青铜柱的底座。这是《太上符经》里的“断脉引爆法”,只要一根柱子炸,其他十一根也会跟着崩。但她现在只能画完,不能点火——时机不对,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小七缩在角落,母蛊趴在她唇边,只剩半片翅膀,还在抖。她没抬头,但手指在蛊罐底写了“三”,意思是还能撑三炷香的时间,或者三条命。
白面判官站在圆环中央,衣服自己飘动。他看着陈九渊,眼神不像看敌人,倒像看一个迷路的孩子。
“你也看过以前铃主的下场。”他说,“每一个到最后都成了行尸走肉,守着一个破铃,等死。你爹是这样,你也会是。”
陈九渊没说话。
他低头看铃,裂缝里的金光又弱了一点,好像被水晶球吸走了什么。
“你说你是守门人……”他慢慢站起来,把铃铛贴在胸口,声音沙哑,“可真正的引魂司,从不强迫亡魂回头。”
白面判官眯起眼。
“这一刀,我不为别人劈,也不为天下——”陈九渊握紧铃柄,指节咔咔响,“我只为他,闭最后一次眼。”
话音落下,祭坛震动更厉害。江水从裂缝喷出,混着黑泥和骨头,冲刷着青铜柱的底座。阿箐的符线已经连好最后一笔,指尖有一滴血,随时准备点下去。
小七把母蛊按在唇上,咬破舌尖,血珠滴进蛊虫嘴里。
白面判官抬起手,指尖凝聚一团幽光,正要打下来——
陈九渊突然举起铃铛,不是攻击,而是横在胸前,像挡一刀看不见的刀。
铃铛裂缝中金光一闪,随即熄灭。
水晶球停住了。
父亲的脸,又清楚了一瞬。
这次,他没说话。
只是眨了一下眼。
阿箐的血滴在符线上,发出“嗞”的一声,冒出青烟。
小七的母蛊突然飞起,冲向祭坛中心。
陈九渊往前迈一步,脚下的黑水爬上小腿,却被铃铛剩下的热气逼退。
白面判官的手停在半空。
江水漫过脚背,冷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