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在江面上缓缓后退,水声轻轻拍打着木板,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悄悄啃咬。
陈九渊坐在中间,铃铛放在膝盖上,那道裂缝里的血丝转得越来越慢,像快没电的闹钟,随时会停。他想放手不摇了,可手指刚动,掌心突然一刺——不是烫,是疼,像有根针从肉里往上顶。
他低头一看,铃铛猛地颤了一下。
可他根本没碰它。
“出事了。”他嗓子干得发紧。
老道靠在竹筏尾端,眼皮都没抬:“没事才怪。”
话音刚落,前方江面突然动了。三具原本沉寂不动的青铜尸残骸,竟开始抽搐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面拉扯着。关节“咔咔”作响,甲片缝里涌出黑乎乎的液体,脑袋一点点歪过来,然后——“砰!”地一声炸开!
不是碎,是爆。
一团黑雾冲天而起,耳边瞬间全是振翅声,密密麻麻,听得人头皮发麻。再定睛一看,哪是什么雾?是一群蛾子!通体漆黑,翅膀上还有灰绿色的斑纹,像腐烂的皮肤,每一只都有拇指大小,飞起来像一块块烂肉在抖。
尸蛾。
成百上千只,扑面而来,带着一股腥臭味直冲竹筏。
“我靠!”小七猛地坐起身,袖子里的毒虫躁动不安,“这玩意儿吃了蛊还能生孩子?!”
阿箐已经抓起画笔,沾了雄黄粉准备点火驱邪,可笔尖刚碰到竹篙,“啪”地断了一截。她一愣,再看手里的笔,整支都泛着暗紫色,像是被什么脏东西从里面泡透了。
“符火点不燃。”她压低声音,“空气被污染了,火引不起来。”
老道咬牙,掏出酒葫芦猛灌一口,没咽下去,含着酒混着一口血喷了出来。酒液和血在空中相遇,轰地燃起赤红火焰,划出一道火线,暂时挡住蛾群。
几乎同时,阿箐撕下最后一张画皮符的残片,揉成团扔进火里。火焰“呼”地蹿高半丈,勉强撑住防线。
可这点火撑不了多久。
尸蛾撞上来就死,但后面源源不绝,尸体堆成堆往下掉,黑血滴在火上“滋滋”冒白烟,火光渐渐发青、变弱。几只漏网的落在竹筏边上,翅膀一扇,撒下灰粉,木板立刻起泡、发黑,裂出蛛网似的纹路。
“火撑不过十秒。”老道咳了一声,嘴角渗出血丝,“真气快耗尽了。”
陈九渊死死盯着前方。
他的眼睛已经变成灰白色,阴线视野全开。
在他眼里,江底深处,十二根青铜柱正一根接一根亮起,黑气顺着柱子往上爬,织成一张大网,每一根线都连着一具浮尸。那些原本漂浮无序的尸体,此刻全都停住了,头一点一点转向竹筏的方向,空洞的眼眶里,缓缓流出黏稠的黑泪。
泪水落入江中,水面立刻腾起白烟,像被强酸腐蚀。
更可怕的是,所有尸体动作一致——左脚向前滑半寸,右手微微抬起,就像被人用同一根线牵着。
“祭坛没毁。”陈九渊声音绷紧,“它们被重新连上了。”
小七挣扎着要去掏袖子里最后三只护心蛊,手刚伸进去就被阿箐一把按住。
“别放!”她说,“蛊虫一旦沾上黑液,反而会被控制,反噬你。”
小七瞪眼:“难道我们就在这等死?”
“不是等。”陈九渊握紧铃铛,“是走。”
说完,他抬手一摇——“咚!咚!咚!”三声短促的铃响,不像之前那样悠长,倒像是有人在敲棺材盖。
音波荡开,靠近火墙的尸蛾群瞬间乱了阵型,翅膀乱抖,纷纷坠入江中。火势趁机一涨,总算稳住了片刻。
老道抓住机会,把最后一张避水符拍在筏尾。符纸无火自燃,竹筏猛地一震,速度骤然加快,急速后退。
阿箐咬破指尖,用血在竹篙上画了一道线,随后指向江面。
刹那间,幻象浮现——还是陈九渊的模样,站在水面上,背对众人,缓缓转身。
远处七八具浮尸动作一顿,齐刷刷转向那个幻影。
“有用。”她松了口气。
可还没来得及喘匀,江底又传来轰鸣。
十二根青铜柱剧烈震动,黑气暴涨,凝聚成一片浓雾般的屏障。所有浮尸眼中的黑泪流得更快,有的甚至从耳鼻溢出,而它们的身体却逆着水流前进,速度越来越快,仿佛被什么力量催促着追赶。
“不对……”小七盯着江面,“它们不是飘着走,是……在走路。”
陈九渊瞳孔一缩。
在他的阴线视野中,每具尸体体内的黑线都活了过来,像蛇一样扭动,牵引着尸体前行。而且——
“它们在接收指令。”他说,“不是乱动。”
话音未落,尸蛾群再次扑来。
火墙已经只剩薄薄一圈,几只蛾子直接穿火而过,落在竹筏上。一只爬上阿箐的斗篷,翅膀一扇,灰粉洒在她肩头。她猛地挥手甩开,蛾子飞出去了,可那块布料已经开始发黑、皱缩。
老道挥袖甩出两张旧符,勉强逼退几只,可他自己也晃了晃,靠着断剑才没倒下。
“撑不住了。”他声音沙哑,“再退五十丈,符就失效了。”
陈九渊低头看着铃铛。
裂缝里的血丝又开始转动,比刚才更快,像是在催他。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每摇一次铃,就折一段阳寿。上次响完,他就觉得脑袋发空,像被人挖走了一块魂。
但现在,没有选择了。
他抬手,又要摇。
“别!”阿箐突然喊,“你再响一次,尸毒就会冲进心脉!”
他没停下。
铃铛举到耳边,手指用力——
“咚!”
一声闷响,音波横扫,尸蛾群再次震荡。
可就在这一瞬,他眼前闪过一幅画面——
断桥、黑浪,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站在祭坛上,手里拿着半截铜钱,红绳系着,绳头上写着一个“陈”字。
画面一闪而过。
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鼻腔渗出血丝,顺着脸颊流下。
耳边,一缕头发悄无声息地变成了白色。
“够了!”老道低吼,“再响一次,你就成了它们的傀儡!”
陈九渊抹了把脸,没说话。
他知道。
但他也看见了——江底祭坛方向,那根主控的黑线正在收紧,像收网的绳索。
浮尸群已经逼近到三十步内,速度快得吓人,所过之处江水翻涌如墨,像是被煮沸了一样。
“不能再退了。”小七靠着竹篙,脸色惨白,“再往后就是漩涡区,谁都逃不掉。”
阿箐耳后那颗小痣还在隐隐发烫,她没察觉,只是死死盯着前方。
老道把断剑插进木板,双手按在上面,准备拼尽最后一口气。
陈九渊紧紧握住铃铛,指节发白。
他知道,不能再摇了。
可就在这时——
铃铛自己,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预警。
是召唤。
江底祭坛深处,传来九下锁链震动,和之前一模一样。
九具判官哀面尸,缓缓抬头。
面具缝隙里的黑液,开始逆流回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