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的蓝色光网刚收起来,陈九渊还跪在地上,膝盖压着泥土,突然后脑一沉。
不是累的,是尸毒顺着脊椎往上爬,像有人拿烧红的铁丝在抽他的骨头。他喉咙里闷哼一声,没叫出声,只咳出半口带腥味的血,正好落在铃铛的裂缝上,“滋啦”一声,冒出一缕白烟。
原本僵立不动的七具铁甲僵尸,眼窝里的绿火晃了晃,忽然齐刷刷转过头,脖子“咔”地一声扭正。
完了。
他心里只剩这两个字。
可手指还是动了,颤抖着摸到铃铛,贴在额头上。冰得刺骨,反而让他清醒了一瞬。脑子里不知怎么,突然闪过一段早就忘得差不多的口诀,他从牙缝里挤出来:“阴不入阳,魂不归位,逆——魂——印!”
指尖勉强结了个残缺的手印,手腕抖得像风里的破布。
铃没响全,只发出半声嗡鸣,像被掐住脖子的鸟叫。
但够了。
七具僵尸同时一顿,脚底黑气一滞,绿火熄了半秒。
“走!”他吼出声,声音嘶哑劈裂,连自己都听不出这是人声。
话音未落,他已经扑向阿箐,一把将她扛上肩。她轻得吓人,骨头硌着他锁骨,背上那块胎记还在发烫,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一股阴寒。
小七在地上滚了一圈才爬起来,左臂全是血,袖子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几道深可见肉的伤。他没吭声,右手往怀里一掏,甩出三只指甲盖大小的蛊虫,贴着地面飞快往前爬。虫子经过的地方,阴雾被撕开一条细缝,勉强能看清前路。
“跟着虫走!”陈九渊咬牙迈步。
一步,肋骨像被钳子夹住;两步,左腿开始发软打颤;第三步,眼前一黑,右眼彻底看不见了,只剩左眼还能模糊辨影。
身后传来铁甲摩擦的声音,嘎吱——嘎吱——
僵尸动了。
而且不止是动,是加快速度。七具僵尸围成的圈子正在收紧,阴气压来,地面寸寸变黑,草根翻起,瞬间枯成焦炭。
小七踉跄几步,差点跪倒,硬撑着甩出最后一把蛊粉,撒向前方三丈处。粉末一碰阴雾就燃起幽红火光,逼退半尺阴气。
“快!”他嗓子已经哑了,“再快点!”
陈九渊没回应,脑子已经空了,只剩一个念头:往前。
他扛着阿箐,一头撞进那层黏糊糊的阴雾里。像是穿过一张湿透的蛛网,脸上、脖子上全是冰冷滑腻的感觉,耳边嗡嗡作响,各种杂音往脑子里钻——有哭的,有笑的,还有人在喊他爹的名字。
他狠狠咬破舌尖,疼得眼前一亮,趁着这短暂清明,抬脚猛踹前方一块歪石头。石头滚开,露出底下一道浅沟,正是蛊虫爬过的痕迹。
顺着这条线,三人跌跌撞撞冲出了阴雾。
身后“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炸了,气浪掀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把阿箐摔出去。他回头一看,七具僵尸卡在阴雾边缘,手脚疯狂抓挠,却再也跨不出半步。
暂时安全了。
但他知道,撑不了多久。
小七靠在一棵歪树上喘气,嘴唇发紫,手抖得连蛊粉袋都抓不住。他低头看怀里的虫盒,里面空了,最后一只探路蛊刚才耗尽了生命。
“没了。”他想笑,结果咳出一口黑血,“全都用完了。”
陈九渊没说话,背着阿箐继续往前挪。尸毒已经蔓延到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刀片。他只能靠着左手拖着那块残破的引魂甲,划地借力,一步一步往前蹭。
天还没亮,林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他左眼还能勉强看出几缕阴线。那些线乱糟糟的,像一团死蛇缠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哪条通向真正的井口。
走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前面坡势变缓,岩壁突兀地横出来,藤蔓垂挂,密得像帘子。
他停下,用残甲割开藤条。“咔嚓”几声,洞口露了出来,不大,刚好够两人并排进出。里面干燥,没有阴线缠绕,地上也没有腐叶。
是个安全点。
他把阿箐轻轻放进去,背靠着岩壁滑坐下来,喘得像破风箱。铃铛还攥在手里,裂缝渗着血,他自己都没发现手掌又裂开了。
小七爬进来,瘫在阿箐旁边,从袖口摸出最后一包焚阴蛊粉,死死攥着,指节发白。
“你说……我们真能找到真井口吗?”他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
“不然呢?”陈九渊闭着眼,“等他们追上来,把你炼成第八具傀儡?”
“我宁愿被炼。”小七扯了下嘴角,“也比现在这样强撑强。”
陈九渊没接话,抬手抹了把铃上的血痂。血黏在指尖,他忽然低声说:“刚才那一招……逆魂印,不是我临时想起来的。”
“嗯?”
“是‘他’留给我的。”
“谁?”
“第一个铃主。”
小七愣了一下,没再问。
洞外风呜咽着刮过树梢,远处隐隐传来低沉震动,像是大地在喘息。阿箐忽然身子一抽,背上的胎记闪了道青光,嘴里蹦出两个字:“别……去……”
陈九渊按住她肩膀,用力摇了摇:“醒醒。”
没反应。
他松手,抬头看着洞顶,喃喃道:“真井口不在阵心,在禁地深处。老头说过,真正的还阳井,从来不在地图上。”
“你怎么知道?”小七眯着眼问。
“铃告诉我的。”他把铃贴在耳边,“它虽然裂了,但它还记得路。”
小七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问:“你信命吗?”
“不信。”陈九渊低头看着铃,“但我信这东西认主。它选我,不是因为我爸是谁,也不是因为他替我铺路——是因为我还活着,还没彻底断气。”
小七咧嘴笑了下,又咳出血来。
陈九渊伸手探他脉门,跳得乱七八糟,气息微弱。他皱眉,从怀里摸出半块续命丹,塞进小七嘴里。
“省着点活。”他说,“我没工夫埋你。”
小七含着药,嘟囔:“你要真死了,我也不活了。蛊虫都喂光了,活着也没劲。”
“那你得撑到我能躺平那天。”陈九渊靠回去,闭眼,“现在,闭嘴。”
洞里安静下来。
只剩下三人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和地上那张残符烧到最后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陈九渊忽然睁开眼。
左眼里,一道极细的阴线从洞口斜插进来,指向东北方向,颜色比别的线更深,近乎墨黑。
他慢慢坐直,伸手去拿铃铛。
铃身微微一颤,裂缝里滴下一滴血,正好落在那条阴线上。
那线,轻轻跳了一下。
好像在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