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的目光猛地一滞,死死盯着陈九渊身后。
那具刚倒下的傀儡,手指抽了一下。
不是错觉。陈九渊后颈汗毛炸起,铃铛本能地往回带,可没等他转身,阿箐已经用断笔在地上狠狠划了一道弧线——那是《走阴调》里“回头煞”对应的符轨。
笔尖落石,发出短促的“咔”声。
紧接着,那具尸体的头,一点一点抬了起来。
眼窝空荡荡,却浮出一团灰雾,像被风吹散的香灰,缓缓聚成人脸轮廓。嘴一张一合,没声音,但陈九渊看得懂口型:还阳井在……最底层……
他往前半步:“在哪?”
魂影抬手,指向甬道尽头那片漆黑。指尖刚定住,整团雾忽然剧烈扭曲,像是被人从背后拽住脖子猛力拖走。尸体额心银针“啪”地炸裂,黑气倒灌而入,绿火“轰”地燃起,烧得铠甲都泛出焦痕。
“你们……都得死!”
声音从尸体嘴里挤出来,又不像它自己说的,倒像是七八个人叠在一起吼,震得石壁簌簌掉灰。
其余三具傀儡同步抬头,关节发出金属错位的“咯咯”声,齐刷刷踏前一步。
陈九渊没动。他知道现在不能退——一退,这几具铁疙瘩就能顺着节奏追上来,把他们碾死在甬道里。
他低头看铃。
铃身还在发烫,玉佩贴着掌心,阴线像活蛇一样跳动。刚才那魂说话时,玉佩震了一下,像是认出了什么老熟人。
“你还记得它?”他低声问铃,又觉得自己疯了,居然跟个破铜疙瘩聊天。
答案来了。
不是声音,是感觉——铃铛突然变沉,压得手腕一坠,灰白视野里,那道阴线猛地亮了一瞬,终点处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井口轮廓,周围缠着七道锁链,井底有东西在动,像人脸,又像一堆纠缠的根须。
阿箐爬过来,靠在他脚边,喘得像条搁浅的鱼。她抬起手,指尖沾了点唇血,在地上画了个圈,又画了七根线从外向内扎进去。
“锁魂阵。”她写完,手指一抖,血线歪了。
陈九渊点头:“反的。不是锁死的,是喂活的。”
小七靠着墙,袖子空荡荡的,蛊虫全耗光了。他咧嘴笑了笑:“所以咱们仨,现在是闯进人家食堂了?”
“不止。”陈九渊盯着四具傀儡,“他们是菜单。”
话音刚落,四具傀儡同时抬手,掌心朝左。
不是攻击,是……指路?
陈九渊眯眼。那面石壁原本刻满符咒,此刻表层岩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啃蚀。灰白视野下,那些符文残迹正在重组,线条自行连接,勾勒出一幅完整的地下结构图。
中央一口深井,泛着幽光,七道锁链缠绕井壁,井底绘着一张扭曲的人脸,旁边一行小篆浮现:还阳井。
“操。”小七嗓子哑了,“这玩意儿还能自动导航?”
“不是导航。”阿箐撑着地往前挪,“是献祭到一定数量,地图就给你看一眼。”
她用断笔尾蘸血,在图上点了几个位置:“你看这脉络走向……和我们来的路完全对不上。主墓区在这儿,井在‘死穴’底下,地气断绝的地方。”
“用人命续路。”小七咳了一声,“难怪要拿赶尸人当阵眼——只有通阴线的,才能喂通这条路。”
陈九渊没吭声。他盯着那张人脸,越看越不对劲。那五官轮廓模糊,可眉骨的弧度,鼻梁的断点,甚至左耳垂上那道旧疤——和他小时候摔下山崖留下的,分毫不差。
“这井底的东西……”他嗓子里像塞了沙,“认识我。”
阿箐猛地抬头,胎记在昏光下泛出淡淡青纹。她没说话,但眼神变了,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肩上的印记,可能不只是个标记。
陈九渊抬手摸铃。
铃身纹路和玉佩断裂处再次产生共鸣,细微震动顺着掌心往上爬。他咬破舌尖,血雾喷在铃面,灰白视野瞬间拉满。
四具傀儡动作一滞,额心黑气翻涌,像是控制它们的东西被干扰了。
就是现在。
他冲上前,铃铛砸地,三声闷响逼退最近一具。阿箐趁机滚到石壁前,用断笔沿着地图边缘描摹,试图记下路线。小七则扑向第二具傀儡,想再试试拔针,可手指刚碰到铠甲缝隙,就被一股阴力弹开,整个人摔在墙上,嘴角渗出血丝。
“没用。”他抹了把嘴,“针根连着地脉,动不得。”
陈九渊退到阿箐身边,喘着粗气看图。井的位置标得清清楚楚,可通往那里的路径全是断的,中间有三处塌陷区,还有两道移动的阴流,像活物一样游走。
“这不是给人走的路。”他说,“是给尸体铺的。”
“那就走尸体的路。”阿箐写下这句话,笔尖几乎戳穿石面。
小七冷笑:“问题是,咱们现在比尸体还脆。”
陈九渊没理他。他盯着地图最下方那个井口,忽然发现一件事——七道锁链,并非均匀分布。其中一道特别粗,链环上刻着一个极小的符号:陈。
他心头一跳。
父亲临终前拼死封印的,真的是无面尸王吗?
还是说……他封的是这个井?
铃铛突然发烫,烫得他差点松手。玉佩也在震,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低头一看,掌心那道阴线,正从玉佩断裂处延伸出去,直指地图上那条刻着“陈”字的锁链。
“这条链子……”他喃喃,“是我家的?”
阿箐写:“你爹没死。”
他愣住。
“他不是死了。”她继续写,字迹颤抖,“他是把自己焊进了锁里。”
小七听得头皮发麻:“所以你现在下去,不是找井,是去拆自家祖宗?”
陈九渊没答。他只知道,尸毒已经爬上小臂,皮肤下隐隐浮现黑纹,像树根一样往心脏蔓延。再不用还阳井洗一遍,他撑不过三天。
他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四具傀儡立刻反应,齐步逼近。
他又走一步。
这次,傀儡没动。
只是眼窝里的绿火,跳得更急了,像是在等什么指令。
他走到地图前,伸手摸向那口井的轮廓。指尖刚触到石面,整幅图突然一闪,井底人脸的眼睛,睁开了。
不是刻画,是真动。
陈九渊猛地缩手,铃铛横在胸前。
阿箐一把抓住他手腕,胎记发烫,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她摇头,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陈九渊看懂了:别碰。
小七靠在墙边,忽然低笑一声:“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地方……在等我们?”
没人接话。
因为那四具傀儡,又一次抬起了手。
这次不是指向墙壁,而是齐刷刷指向陈九渊。
他站在原地,铃铛握紧,玉佩贴掌,灰白视野里,阴线如刀锋劈开黑暗,直指地底最深处。
阿箐挣扎着写下最后一行字:“井在下面……但下去的路,是活人换的。”
陈九渊看着那张睁开眼睛的人脸,低声说:“我知道。”
他抬脚,往甬道尽头走去。
傀儡没拦。
只是绿火跟着他,一步不落。
石壁上的地图开始褪色,岩层重新闭合,像从未出现过。
可那口井的位置,已经刻进他脑子里。
也刻进了铃铛的纹路里。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尸毒在血管里爬,右眼灰翳加深,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发黑。
阿箐和小七跟在后面,谁都没说话。
直到他停下。
前方,甬道断裂,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坑洞,阴风从底下往上吹,带着腐土和铁锈的味道。
洞壁上,隐约可见人工凿出的阶梯,歪斜向下,消失在黑暗中。
陈九渊蹲下,铃铛贴地探了探。
阴线从阶梯延伸下去,笔直,稳定。
他还阳井的方向。
他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阿箐点头。
小七啐了一口:“反正也没退路了。”
陈九渊站起身,正要迈步。
铃铛突然狂震。
不是他摇的。
是它自己在抖。
玉佩同时发烫,几乎烧手。
他低头一看,掌心那道阴线,正从玉佩断裂处逆向回流,往他手腕爬去。
与此同时,洞底传来一声轻笑。
很轻。
但所有人都听到了。
陈九渊的脚悬在阶梯上方,铃铛还在震,玉佩烫得冒烟,他听见自己说:“该死,它知道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