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线贴着门槛悄悄爬进来时,陈九渊正坐在角落里,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铃铛。那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灰丝,在他眼里却像一条扭动的小虫,顺着腐烂木头的裂缝一点点往屋里钻,直奔他们藏身的地方。
他没动,只是用指尖蘸了点血,轻轻抹在铃铛边缘。不摇,也不出声,可那一缕血气刚碰到铜身,整条阴线猛地一抽,偏了半寸——原来这东西不是从外面来的,是屋子里自己长出来的。
“草堆下面。”他低声说。
阿箐立刻抬手,炭笔尖落在地上,画出半道引魂符。小七抖了抖袖子,洒出一道银粉,连成弧形。三人一句话都没说,动作却默契得像是练过千百遍。
陈九渊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符纸上,低声道:“太上敕令。”
火光一闪,幽蓝如鬼火。
符纸只烧了一角,还没燃透,可那条阴线已经疯狂颤抖起来。下一秒,墙角那堆乱草“轰”地掀开,霉灰四溅。一个枯瘦老头盘腿坐在后面,灰袍破旧,手里捏着半张残符,另一端连着地上的阴线,正缓缓往掌心收回。
“我靠!”小七嗓子都哑了,“这老家伙……是在偷听我们?还带‘连线’的那种?”
老头睁开眼,眼神清亮得不像个活人。他没理小七,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停在陈九渊腰间的铃铛上,又缓缓移到阿箐的脖子边。
阿箐没等他开口,直接一把扯开衣领。
一块胎记露了出来,紫黑色,形状像被烙铁烫过的铃铛纹路。
老头瞳孔猛地一缩,手一抖,差点把残符掉地上。他盯着那印记看了好几秒,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三十年了……断脉命格,阴印现世。你们居然真的凑齐了。”
陈九渊冷笑:“你是谁?躲在破庙里偷听就算了,还搞什么阴线监控?赶尸还是做通信工程?”
老头不理他,自顾自把残符按进地面。符纸一贴地,四周墙面忽然浮现出暗红色的刻痕,一道接一道,拼成一个残缺的阵图。陈九渊一眼就认出来——和他铃铛背面的纹路一模一样,只是更完整,也更古老。
“这里是引魂司的歇脚地,不是谁都能进来的。”老头终于开口,“我能找到这里,是因为我本就是守路人。”
“守什么?”小七问。
“守命。”老头抬头,目光冷峻,“守你们这种,不该活着的人。”
陈九渊眯起眼:“我爹以前也这么说——‘这行当,活不长’。”
“但他没说完。”老头声音低沉,“他是自愿死的。为了封住铃铛,为了断你家血脉,也是为了等你。”
“等我?”
“断脉命格,不是诅咒,是钥匙。”老头指着陈九渊,“你家七代赶尸,代代续命,可到了你这儿,父亲死了没后代,家族灭门,血脉彻底断了。这种命格百年难遇,还得亲眼看着亲爹尸变——两个条件都满足,才能唤醒九幽铃。”
陈九渊喉咙发紧:“所以……我不是选的?从一开始就被安排好了?”
“你以为那具百年客尸为什么会叫你的名字?”老头冷笑,“它认的不是你这个人,是你的命格。铃认的也不是你,是你断的这条脉。”
屋里安静了几秒。
小七咳了两声,声音沙哑:“那阿箐呢?她胎记是怎么回事?总不能也是早就定好的吧?”
老头看向阿箐,眼神变了:“她不是普通人。那胎记,是上一代铃主临死前用魂血烙下的‘阴印’。护铃人,代代相传,等的就是这一刻——断脉与阴印相遇。”
阿箐低头看着自己的锁骨,手指轻轻碰了下胎记。皮肤滚烫,仿佛有人在皮下点燃了一根火柴。
“上一代铃主……是谁?”她写下这句话。
老头摇头:“快三十年前就死了。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是:‘铃会再响,命会重来。’然后他把自己埋进了湘西一座无名山岗,尸骨至今没人敢动。”
陈九渊忽然胸口发闷。他摸了摸铃铛,铜身冰凉,可刚才那一瞬,他好像听见了九声铃响——不是耳朵听到的,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
“所以我和她……”他指着阿箐,“必须在一起?不走这条路不行?”
“你可以不走。”老头淡淡道,“但你每用一次‘借壳问命’,尸毒就会更深一分。现在还能压住,三个月后药效一过,你会闻不到饭香,听不见人说话,最后连自己是不是活着都分不清。到时候,不是你在控尸,是尸在控你。”
“还阳草不行吗?”小七问。
“只能压制,不能根除。”老头盯着陈九渊,“你体内的阴秽,是铃带来的,也是命格换来的。药救不了,符镇不住。唯一能洗干净的地方,是‘还阳井’。”
“在哪?”
“苗寨禁地深处。传说那是地府漏上来的一口泉,喝一口能续命,泡一泡能洗掉阴气。但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疯了,剩下一个也丢了魂。”
陈九渊冷笑:“听着像骗子话术。”
“你不信也得去。”老头站起身,走到石台前,用指甲划破阵图一角,“你爹当年就是为了护那口井死的。黑幡教想毁它,朝廷想封它,只有引魂司的人知道它的真正用途——不是救人,是换命。”
“换什么命?”
“前世欠的债,今生来还。”老头声音低下去,“你以为你是第一个拿铃的人?三百年前,第一个持铃的赶尸人,就是你。你走的每一步,都是在重复自己的轮回。”
陈九渊沉默了。他想起树妖临死前说的话:“等下一个铃主替我完成未竟之事。”
原来不是替别人,是替自己。
小七瘫在草堆上,喘得像破风箱:“所以我们现在算什么?一个是注定要死的铃主,一个是命中注定的守护工具人,我呢?不会真是个吉祥物吧?”
老头看了他一眼:“你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你体内的蛊和尸毒互相克制。但撑不了多久。蛊反噬,尸毒攻心,两边一起啃你,你比谁都先完蛋。”
“谢谢啊,说得真贴心。”小七翻了个白眼。
阿箐突然站起来,走到老头面前,写下三个字:“你怎么信?”
老头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块碎瓷片。上面刻着半个九幽冥纹,正好能和陈九渊铃铛上的纹路拼成完整的图案。
“这是我师父留的。三十年前,他说会有个断脉之人带着铃来找路。我在这条线上守了半辈子,等的就是今天。”
他说完,把碎瓷片放在石台上。陈九渊盯着那纹路,忽然发现它和父亲《赶尸秘录》夹页里的符号一模一样。
“我爹……知道这些?”
“他知道的比你多。”老头闭上眼,“但他选择不说。因为一旦你知道真相,就再也回不去普通人的生活了。”
屋外风声越来越紧,地上那条阴线又开始蠕动,像是远处有什么东西察觉到了阵法启动。
小七挣扎着坐起来:“我们现在怎么办?出去?还是等着他们杀上门?”
“哪儿也不能去。”老头睁开眼,“阵已启动,这里成了临时归途节点。现在出门,等于主动撞进黑幡教的搜魂网。”
“那就干耗着?”陈九渊问。
“耗到天亮。”老头盘腿坐下,守在阵眼中央,“你们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事,我也需要时间补全这个局。”
陈九渊没动。他低头看着铃铛,铜面映出他苍白的脸。断脉命格四个字在他脑子里反复回荡。
阿箐靠着墙坐下,胎记还在发烫。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第一次觉得这一路,根本不是巧合。
小七躺回去,嘴角又渗出血丝,这次他没擦,任由血迹顺着下巴流到脖子里。
夜还没散,风也没停。
老头手中的残符余烬未灭,微弱的火光照在墙上,阵图泛着淡淡的光。
陈九渊忽然开口:“如果我爹是为了封井而死……那他到底在怕什么?”
老头没回答。
他只是抬起手,指向石台背面。那里有一道旧刻痕,原本被泥土糊住,刚刚被风吹开了一角。
露出半行字:
“井下有铃,铃中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