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渊靠在树干上,右臂像被铁丝绞着往肩窝里拽。他低头看铃铛,铜身上的纹路烫得能烙皮,可指尖却冷得发麻。阿箐刚给他缠完布条,手抖得连线头都打不好。小七坐在两步外,吐了口黑血,拿袖子一抹,咧嘴说:“还活着呢。”
没人接话。
前面那座石台看得更清楚了。七盏灯排成北斗,六盏灭着,一盏绿火摇晃不灭。火光底下,泥土像是湿的,反着油光。
“这火不对。”陈九渊嗓音哑得像砂纸磨墙,“死人堆里都没这种亮法。”
阿箐猛地伸手,一把扣住他手腕。她指节泛白,力气大得不像个瘦女人。顺着她视线看去,灯下那片土动了一下——不是风吹草动那种,是肉眼可见地鼓起一块,接着裂开道缝,露出半张人脸。
脸没睁眼,嘴唇微微张合,像是在呼吸。
小七倒抽一口凉气:“活埋的?”
陈九渊想抬铃,阿箐用力一拽,把他拉回来。她摇头,用炭笔在地上划了个圈,又点三人位置,最后画了个叉,压在灯阵上。
“你怕我毁阵?”陈九渊咳了一声,“《秘录》写过,七星续命术,拿活人当柴烧,熬精血换寿数。这不是救人,是吃人。”
阿箐没松手,反而把笔尖按进自己掌心,血滴下去,在地上画出一道扭曲的线,连向那人脸。那线颤了颤,突然断了。
她脸色变了。
小七从蛊囊摸出一只甲虫,通体漆黑,背壳带紫纹。他咬破指尖抹了点血在虫背上,轻轻往前一送。虫子爬向石台,刚碰上那圈泥土,人脸忽然睁眼,嘴咧到耳根,一口咬住虫子,咔嚓嚼碎,咽了下去。
虫子没了。
人脸闭上眼,继续“呼吸”。
小七脸色刷白:“它……吞了我的本命蛊。”
陈九渊盯着那张脸,喉咙发紧。他想起小时候父亲说过的话:“有些阵,不能破,一破就反噬。你以为你在救人,其实是替人续命。”
铃铛在他手里震了一下。
“可我不信邪。”他说着,抬手就要摇铃。
阿箐扑上来抱他胳膊,整个人撞在他身上。她力气大得离谱,差点把他掀翻。她指着地面,又指自己眼睛,再指陈九渊,最后比了个“停”。
“你想说我看不见真相?”陈九渊冷笑,“我看见阴线,看见尸气,看见你们看不见的东西。这阵就是邪的,破了它,天塌不下来。”
阿箐不松手。
小七喘着气站起身:“哥,听她的。我蛊虫认主,刚才那一口,它吃了我一半命。那玩意儿……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
“那就更该毁了它。”
陈九渊甩开阿箐,铃铛高举,深吸一口气,猛力一震。
九声。
第一声,绿火跳了三寸高。
第二声,人脸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腐肉。
第三声,整片地面裂开蛛网状纹路。
第四声,其余六盏灯同时亮起,火色幽绿,照得林子一片鬼气。
第五声,人脸猛然坐起,脖子发出“咔”的一声,像是生锈的铰链。
第六声,它睁开眼——全黑的眼珠,没有瞳孔,没有眼白。
第七声,它抬起手,指向陈九渊。
第八声,陈九渊眼前一黑,灰白视野炸开,阴线如暴雨倾泻,可所有线都连向他自己。
第九声,铃铛脱手落地,嗡鸣不止。
人脸不动了。
它缓缓歪头,嘴角扯出笑,然后——
映出陈九渊的脸。
不是像,是**一模一样**。五官、疤痕、眉间那道旧伤,全都分毫不差。就连左耳后那颗痣,都长在同一个位置。
陈九渊僵在原地。
“操……”他喃喃。
小七退了三步,后背撞上树干:“它……它长了你的脸?”
阿箐一把抓起铃铛,塞回陈九渊手里。她指着那脸,又指他胸口,再指地下,动作急促,像是在说:“它认你,别再试了。”
陈九渊喘着粗气,右手攥紧铃铛,指甲掐进掌心。他想再摇一次,可手臂根本不听使唤。尸毒已经爬过肩膀,整条右臂像灌了铅,沉得抬不起来。
“不可能……”他咬牙,“我爹死的时候,这阵还没起。我也没来过这儿。”
阿箐蹲下,用断笔蘸血,在地上画了个符。符成瞬间,三人脚下浮起一层淡红光晕。她指了指符,又指那脸,再指陈九渊,最后做了个“切断”的手势。
意思是:别让它连上你。
小七靠着树,声音发虚:“这阵……养的是谁?拿活人当灯芯,烧的是谁的命?”
陈九渊盯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脑子里闪过父亲临死前的样子——那天夜里,父亲也是这样站在义庄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走进浓雾,再没出来。
“我爹……是不是也见过这个?”他低声说。
没人回答。
绿火忽然晃了一下。
人脸缓缓闭眼,重新躺回土里,皮肤与泥土融合,像是从未出现过。七盏灯熄了六盏,只剩中间那盏还在燃。
陈九渊弯腰捡起铃铛,铜身冰凉,但贴胸的位置烫得吓人。他摸了摸心口,那里像是有团火在烧。
“走。”他说,“不能再待这儿。”
阿箐点头,扶着他转身。小七踉跄跟上,脚步虚浮。
三人退到石台边缘,背靠一棵巨木。林子静得能听见血流声。
突然——
那张人脸猛地睁开眼。
不是缓慢,是弹开,像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
它没坐起,只是仰着头,嘴一张一合,发出嘶吼。
声音不像人,也不像野兽,像是两块生锈的铁板在互相刮擦。声浪冲进林子,树叶簌簌落下。
远处,有东西在回应。
不是脚步,是拖行的声音,一下一下,碾过枯叶。
陈九渊回头看。
绿火还在烧。
人脸闭上了嘴,可眼睛一直盯着他,直到眼皮缓缓合上。
小七哆嗦着说:“它……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