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笛的裂痕硌着陈九渊的指尖,他没松手。那东西烫得厉害,像烧红的铁片,手指都麻了,但他还是紧紧攥着。刚才那一曲破幻音,耗掉了他的力气,也耗掉了他的命。
王座上的女人站了起来。
她走得很慢,动作僵硬,每走一步,脚下就渗出黑血。血顺着台阶往下流,还没落地就变成一股腥臭的雾气。
阿箐咳了一声,声音沙哑:“这女人……真不怕烫?”
小七趴在地上,手指抠着地缝边缘,声音像是从石头上磨出来的:“她脚底没肉……你看她踩的地方,根本没凹下去。”
陈九渊没说话。他闭了下眼,把九幽铃贴在胸口。铃铛很烫,震得胸口发酸,但他听到了——那条阴线还在,从王座直通地底,像一根绷紧的弦,在嗡嗡作响。
“跟在我后面。”他说,“别看她的脸。”
阿箐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掌心那点焦黑的皮上。轻烟冒起,缠住三人脚踝,刚绕一圈,就被热浪烤散了一半。她骂了一句:“我最后这点东西,全扔进这鬼地方了。”
小七抬手,弹出一只银虫。虫子刚飞出去,翅膀就卷了边,扑腾两下炸成黑粉。他眯眼看向前方熔岩裂缝间的空隙,低声说:“往左走三步,跳;往右走两步,蹲;中间那块石头撑不了十息。”
陈九渊点头,往前迈步。
第一块石头塌了。
他一脚踹向旁边的断石柱,借力跃起。左手断臂一阵剧痛,整个人差点掉进岩浆。阿箐一把抓住他后领,自己也被带得踉跄了一下,袖口飘出几片画皮残屑,一落地就变黑。
“谢了。”陈九渊说。
“少废话。”阿箐啐了一口,“再摔一次,我就把你扔下去煮了当夜宵。”
第二段路更窄。熔岩从地缝里喷出来,四处乱窜。他们踩着下沉的石头往前走,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嗡鸣——不是耳朵听到的,是直接钻进脑子里的震动。
陈九渊眼前一黑。
他看见自己站在辰州城门口,穿着金甲,脸上没有五官,身后跟着十万尸体。百姓跪在地上哭喊。他抬起手想说话,喉咙却只发出“嗬嗬”的声音。
“假的!”他猛地咬舌,嘴里全是血腥味。
九幽铃在他手里震了一下,他顺势敲地,发出短促的一声。那画面裂开一道缝,消失了。
他回头一看,阿箐正把一块画皮拍进胸口,脸色惨白。她闭着眼,嘴唇动着,好像在跟谁说话。小七单膝跪地,双手插进耳朵,指甲抠出了血,嘴里不停念:“我是活的,我是活的,我是活的……”
陈九渊冲过去,用铃柄猛敲地面,连敲三下。
“记得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吼道,“泥坑里爬过,尸堆里睡过,狗都不吃的东西我们都吃过!现在怕个死人?”
阿箐睁眼,眼里满是血丝:“你才是死人!”
小七吐出口血沫:“我还能骂人,说明没疯。”
三人对视一眼,继续往前。
最后一段台阶只有五步宽,两边都是翻滚的岩浆。王座就在头顶,血纹结界浮在空中,像一层层薄膜,每一层都映出他们扭曲的脸。
“结界挡不住身体。”陈九渊低声说,“但精神压太重,走两步就会被抽魂。”
“那就别走。”阿箐冷笑,撕下最后一片画皮残屑,往空中一扬,“我不做人,做影子。”
轻烟散开,三人的影子突然离开身体,贴在地上滑行。结界嗡嗡作响,但影子不受影响,先一步穿过屏障。
小七本命蛊虫从皮下钻出,在空中盘旋一圈,尖啸一声,声音拉到最高。结界的膜开始抖动,出现细小裂纹。
陈九渊抓住机会,把九幽铃抛向空中。
铃铛悬停瞬间,阴线从他体内抽出,织成一张网,裹住阿箐和小七,猛地往上一提。两人腾空而起,越过尸骸,直扑高台。
“拦住他们!”王座上的女人终于开口,声音像是很多人一起说话。
百具金甲尸将的残骸开始拼合,手臂接上,头颅嵌好,转眼组成一堵墙,挡在王座前。
阿箐在空中甩手,那点残屑化作一面薄镜,刚成型就被热浪融化。但她早有准备——镜子反射的瞬间,她把小七往前一推。
小七咬牙,引爆最后三枚蛊卵。
轰!
烟雾炸开,挡住视线。尸阵动作一滞,陈九渊立刻俯冲,右手直取王座扶手,左手断臂挡住扑来的尸将,骨头咔嚓作响。
他的手指离女人咽喉只剩半尺。
女人嘴角咧开,眼睛漆黑:“一起下地狱吧。”
整个据点猛地一震。
地底传来巨响,岩浆从四面喷出,火柱冲天。王座下的阴脉剧烈波动,结界彻底破裂。还阳井本体在她掌心旋转,蓝光暴涨。
陈九渊的手碰到了她的皮肤。
冰冷,干枯,像摸到一块埋了几百年的木板。
她笑了,双手合拢,把还阳井按进自己胸口。
“你以为你在阻止末日?”她盯着他,声音忽远忽近,“你只是在完成它。”
陈九渊瞳孔一缩。
他感觉到阴线在反转——不是被切断,而是被调转方向。原本连向各地傀尸的线,正在回流,全部涌向这座王座。
全球的尸变,不是灾难。
是仪式。
她是钥匙,他是引信。
而还阳井,从来就不是为了救人。
火光照在她脸上,陈九渊忽然看清了她的眉骨。
有点像老妇人。
又有点像沈知悔。
更像……他自己。
“你到底是谁?”他嘶声问。
女人没回答。她抬起手,指向他背后。
陈九渊回头。
阿箐从空中坠落,画皮烧光,半边身子焦黑。小七跪在高台边缘,七道旧伤全裂开,血顺着台阶流下,滴进岩浆,炸出一朵朵血花。
他们的影子还贴在地上,可已经不动了。
“你带他们来送死。”女人说,“因为你根本没想过赢。”
陈九渊喘着气,九幽铃在空中剧烈震动,几乎要失控。他知道她说得对。
他一路逃命,一路破局,可每次以为自己在反抗,其实都在推进某个更大的计划。
父亲的死,铃铛的觉醒,老祭司的指引,甚至阿箐和小七的出现——全都串在一起。
他不是下棋的人。
他一直是别人手中的棋。
可那又怎样?
他慢慢抬手,把骨笛放进嘴里。
裂痕划破唇角,血顺着笛管流进去。
他已经没有退路。
也没有命可算。
他只知道,这一笛,必须吹出去。
笛子刚碰到嘴唇,体内尸毒突然暴起,顺着经脉冲向心脏。他闷哼一声,差点跪倒。
但铃响了。
不是他摇的。
是九幽铃自己在震。
一道灰白的线从他眼中射出,直插王座下方。那是阴线的源头,也是所有傀尸命脉的终点。
他明白了。
不是控制。
是连接。
只要斩断这根线,哪怕只能撑一下,也能让仪式中断。
代价是什么?
他不在乎了。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吹笛。
女人忽然抬头,黑瞳收缩。
“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