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黏在脸上,像一块洗不掉的旧布。陈九渊往前走了一步,脚踩到半截断指,干巴巴的,一碰就碎。他没停下,也没低头看。
阿箐拉着小七,跟在他后面。小七眼睛发黄,嘴唇裂开,嘴里还在哼歌,声音和远处的骨笛声一样。他已经不怎么清醒了,全靠蛊虫撑着走路。
“快到了。”阿箐说,“吊脚楼就在前面。”
陈九渊嗯了一声。他胸口的黑纹又往上爬了一些,已经到了喉咙下面。摸一下都疼,像碰到烧红的铁丝。他掏出九幽铃看了看,裂痕没变长,但铃铛很烫,能烫熟鸡蛋。
路开始变陡,两边是石头墙,中间一条窄道。墙上挂着几十具干尸,穿的都是破麻衣,脖子上缠着草绳。每具尸体耳朵后面都有个铜铃,锈得发绿。
“守魂蛊。”小七突然说话,声音像是从井底传出来的,“有三具背着铃的是活眼,耳后有蛆的就是命门。”
阿箐皱眉:“你还撑得住吗?”
“死不了。”小七咧嘴一笑,血从牙缝里流出来,“我剩下的蛊不多,够用就行。”
陈九渊盯着那三具尸体,眼中出现三条红线,连着它们的脊椎,一直通向吊脚楼门口的石墩。他晃了一下手中的铃,声音压得很低,只响了一下。
“我引开它们,你撕皮。”他说。
阿箐点头,从袖子里拿出最后一张画皮。纸很旧,边缘焦黑,明显是拼过的。她咬破手指,在纸上画了个小孩的样子,轻轻一抖。
画皮飞出去,落地变成一个影子。
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穿着赶尸童子的黑袍,手里拎着半截符袋,站在尸体前抬头看天。
“爹……”影子开口,声音很嫩,“我不烧符了,你回来好不好?”
尸体动了。
一个个转过头,空洞的眼睛盯着那个孩子。然后,它们一起抬手,指向那个影子。
陈九渊贴着墙走过去,脚步很轻。靠近那三具背铃的干尸时,他猛地抽出九幽铃,对着铜铃底部连震三下。
“嗡——”
第一声,铜铃出现裂纹;第二声,耳后的蛆扭成一团,立刻死了;第三声,整具尸体炸成灰。
剩下两具刚要回头,已经晚了。陈九渊早算好了距离,一个翻滚躲开,再甩铃砸中第二具的铜铃,直接震碎脑袋。第三具刚转身,阿箐一刀钉进它后颈,小七弹出最后一只银蛊,钻进耳朵,爆开。
山道安静了。
风一吹,其他尸体哗啦倒地,像一堆枯木。
“进去了。”陈九渊擦了把脸上的灰。
吊脚楼在悬崖边上,木板烂了,踩上去吱呀响。门没关,里面黑,只有中间放着一口铜鼎,上面刻着奇怪的符号,和九幽铃上的一样。
他们刚进去,身后“砰”一声,门自动关上了。
屋里亮起火光。一个老妇人坐在鼎后面,穿着蓝色祭袍,头发全白,脸上画着五种毒物的图案。她手里拿着一根银针,针尖滴着黑血。
“断脉命格?”她声音沙哑,“拿血来验。”
陈九渊一句话不说,拿出匕首划开手腕,血滴进鼎里。
第一滴下去,鼎没反应。
第二滴,鼎微微颤动。
第三滴落在中心,鼎突然嗡嗡响,那些符号一个个亮起来,像点燃的香。
屋里的百具干尸全都跪下,额头碰地。
老妇人抬头:“真是铃主。”
她顿了顿,把银针插进桌子:“但你要解的不是尸毒,是‘操控者诅咒’。这东西在血脉里,拔不掉,只能换。”
“怎么换?”
“献一段记忆。”她说,“最深的那块。你不选,它自己会走。”
陈九渊冷笑:“没了记忆,我还是我吗?”
“你不交,诅咒就会吃掉你全部。”老妇人看着他,“到时候你活着,但什么也不是。”
屋里安静了几秒。
阿箐开口:“代价是你定的,规矩也是你定的。凭什么信你?”
老妇人不动:“不信可以走。但他活不过明天中午。”
小七靠墙坐着,喘气:“让她试……我们没别的路。”
陈九渊看他一眼,又看阿箐。阿箐咬唇,最后点了头。
“来吧。”他说,闭上眼。
老妇人站起来,拿起银针。针尖碰到他眉心时,冷得像冰锥扎进来。
下一秒,脑子像被打开,一股寒流冲进身体。
画面开始消失。
他看见自己站在老家院子里,手里举着火把,脚下是一堆烧了一半的符袋和书。火光闪动,父亲站在角落——不是幻觉,是真的。
父亲对他挥手,嘴动了动。
他听不清说什么,但知道那是告别。
然后火灭了。
画面继续褪色,意识像被抽走。他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留不住。
阿箐的声音传来:“他嘴唇在动……在说什么?”
老妇人没回答,银针又推进一点。
陈九渊身体一抖,喉咙挤出几个字:“别烧……符……”
说完,他自己也不记得是谁说的了。
记忆断了。
他瘫在地上,脑袋空空的,像被掏空。胸口的黑纹不再蔓延,体温也降了。可他睁着眼,眼神发直,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箐蹲下扶他:“九渊?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眨眨眼,慢慢转头看她,眼神陌生。
“你是谁?”他说。
阿箐心里一紧。
老妇人收起银针:“解咒开始。诅咒封印三天。三天内找不到破解办法,记忆永远消失,神识也会慢慢坏掉。”
“你说什么?”阿箐猛地站起,“不是说只封印吗?”
“我说的是‘开始’。”老妇人平静地说,“解咒是个过程,不是结果。他交出了钥匙,门开了,能不能走出来,要看他能不能找回被吞掉的东西。”
“你在玩文字游戏?”
“我守规矩。”老妇人退进阴影,“苗疆禁术,从不让人白许愿。”
阿箐盯着她,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画皮卷轴。她还有一张,藏在衣服里,谁都不知道。那是她用自己的血画的——画的是陈九渊烧符那一夜的真实场景,每一处火光,每一个动作,都一模一样。
只要他还活着,她就能让他想起来。
这时小七睁开眼,虚弱地说:“铃……还在响。”
陈九渊坐在地上,怀里九幽铃微微震动,裂缝边缘渗出一丝血线,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顶着,快要破出来。
老妇人忽然抬头,看向门外。
同一刻,陈九渊嘴角抽了一下,低声说了句没人听清的话。
阿箐俯身:“你说什么?”
他慢慢抬起手,指向铜鼎。
鼎底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三个字,是用血写的:
“别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