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幽蓝光芒浮在密林深处,排成北斗形状,不闪不灭,像是钉在夜里的钉子。
陈九渊没动,左手按着九幽铃的边缘,右手缓缓将阿箐和小七往身后带了半步。他能感觉到铃铛在掌心微微发烫,不是预警,也不是共鸣,更像是一种……迟来的认亲。
“别出声。”他低声道,“那火底下连着线。”
阿箐靠在断碑上,喉咙伤口还在渗血,听见这话只轻轻点头。小七盘膝坐着,脸色灰白,蛊虫全死之后,她整个人像是被抽了一层皮,连抬手都费劲,但还是从袖口摸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金线,缠在指尖一绕,轻轻弹向最近的一盏鬼火。
线没断,也没燃,可就在触到光晕的瞬间,整根线突然绷直,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另一头拽住了。
陈九渊立刻闭眼,心头血涌上舌尖。
一口血喷在铃面。
灰白视野炸开。
阴线如蛛网铺展,七盏鬼火底部果然连着极细的丝状轨迹,不是自然生成的魂路,而是被人用某种术法硬生生拉出来的引路线,源头直指那棵反生老槐——枝干扭曲,树皮剥落处露出暗红木质,像一张被撕开的脸。
“退。”他说,“贴墙走,别踩落叶。”
三人缓缓后撤,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可就在退到道观残垣时,脚下枯叶忽然自己动了。
一片接一片,翻了过来。
不是风,是下面有东西在推。
紧接着,一个灰袍老者从树影里踱了出来,脚步无声,像是踩在另一层地上。他手里什么也没拿,可袖口一滑,半块青铜铃铛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陈九渊瞳孔一缩。
那铃铛残片上的纹路,和他手中的正好能拼上。
老者抬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声音像是从井底捞上来的:“三百年来,你是第二个找到此地的铃主。”
陈九渊没答话,九幽铃在他掌心震了一下,随即安静。他盯着对方胸口——没有心跳波动,也没有魂光流转,就像一具站着的尸体,偏偏又能开口说话。
“你是什么东西?”他问。
老者没生气,反而笑了笑:“我是走不动的人,也是等得最久的引路人。”
阿箐想动,却被陈九渊抬手拦住。他知道她想甩画皮试探,但现在不能赌。这人身上的气息……太熟了。像是父亲当年留下的那个旧符袋,晒过太阳后的味道,混着一点陈年的尸油香。
“你碰它。”陈九渊低声对小七说。
小七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用金丝挑着送过去。血珠刚靠近铃铛残片,突然凝住,接着“啪”地炸开,溅在石板上竟成了七个黑点,排列如斗。
老者叹了一声:“血脉认了,你还怀疑?”
陈九渊终于上前一步,把九幽铃举到胸前,与那残片遥遥相对。两件东西还没碰到,他体内血脉突然一抽,像是有根针顺着血管往上扎,直捅脑门。尸毒在这时候也开始躁动,手指尖泛起青灰色。
“别碰!”阿箐哑声喊。
但他已经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铃上。
这一次,铃没响。
空中却浮出一道影子。
画面很短,只有一瞬:百年前的山道上,一支赶尸队穿雾而行,领头那人背着铃铛,身形瘦削,帽檐压得极低。可当队伍经过一棵槐树时,那人微微侧头——脸,和眼前的老者一模一样。
“第一代铃主封印无面尸王后,魂分三缕。”老者抚着半块铃铛,“一守地宫,一寄铃中,一化引路人……我便是那引路之魄。”
话音落下,他袖子一扬。
十二枚冥钱飞出,落地即燃,青焰腾起时,地面裂开,泥土翻涌,十二具身披飞鱼服、佩绣春刀的尸体缓缓坐起。他们动作整齐,刀锋齐齐指向三人,站位恰好构成北斗阵型。
“这是锦衣卫遗阵。”陈九渊盯着那些刀,“明代的。”
“他们死于一场冤案。”老者站在古槐下,身影渐渐模糊,“奉命追查妖道,反被构陷,死后不得入轮回,只能守在这里,等一个能破阵的人。”
“条件?”陈九渊问。
“破阵,可知你前世因果。”老者声音渐远,“败,则留下命,或留下铃。”
阿箐靠在断碑上,手攥着最后一张画皮,指节发白。小七喘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血,是她自己的,早就凝成膏状,现在一口吞下,勉强稳住神志。
陈九渊环视二人。
阿箐冲他眨了下眼,算是答应。
小七抬手,比了个“三”的手势——还能撑三柱香。
他把九幽铃高高举起,铃舌轻晃,发出第一声震响。
阴线自脚下蔓延,勾勒出尸阵运转的轨迹。十二具明尸同时转头,锁定他一人。
“阿箐,”他低声道,“左翼三尸,映脸扰忆。”
阿箐立刻撕下画皮,指尖蘸血,在空中一划。三具位于阵型左侧的锦衣卫尸首猛然一顿,刀势偏了半寸——他们的脸上,短暂浮现出生前面容:一张年轻,一张苍老,一张满脸疤痕。
记忆被扰,动作迟滞。
“小七,”陈九渊再下令,“放血丝,引节颤。”
小七咬破三根手指,血丝如蛛网射出,缠上中间几具尸体的关节。那些本该僵硬的肢体顿时出现微不可察的抖动,像是锈住的齿轮被人强行转动。
机会只有这一瞬。
陈九渊踏中宫位,铃声再震。
这一次,他直接发动“借壳问命”。
意识如刀,刺向阵眼主尸。
刹那间,耳边响起铁链声、审讯声、惨叫声。他看见一个身穿蟒袍的男人跪在殿上,背后插着“逆贼”木牌,而堂上坐着的,竟是他自己——不,是三百年前的自己,手持铃铛,面无表情。
“你判我死刑……就为了替那个妖道顶罪?”主尸的记忆碎片冲进识海。
陈九渊猛地睁眼,嘴角溢血。
他知道这阵没法强破。这些锦衣卫不是傀儡,是含冤而死的执念体,唯有解开他们心结,才能让阵自解。
可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尸毒已经爬上手腕,指尖发青,九幽铃也在发烫,像是快要烧起来。
老者站在槐树下,双目闭合,身影半融夜色。那半块铃铛漂浮在空中,微微旋转,成为阵法核心。
陈九渊抹掉嘴角血迹,深吸一口气。
“再来。”他说,“这次我进深一点。”
阿箐靠在碑上,喉咙伤处又裂开了,血顺着下巴滴在地上。小七盘膝而坐,指尖还在颤抖,但她把最后三根金丝缠上了手腕,随时准备拼一把。
铃声第三次响起。
陈九渊双眼彻底灰白,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却仍站在原地,脚底死死钉住阵眼位置。
他的意识再度沉入主尸记忆。
这一次,他看到了雪。
大雪中的刑场,断头台前,那个被斩首的男人临死前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
陈九渊听清了那三个字。
“还阳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