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深处那声锁链落地的动静,像一滴水砸进油锅。
陈九渊没动,耳朵却竖了起来。不是听风,是听地底那股刚停下的震动有没有再起。他掌心的九幽铃还在微微震,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着。
“它校准完了。”他低声道,“接下来,要么来人,要么——”
话没说完,小七突然抬手按住太阳穴,整个人一晃,差点跪下去。
“怎么了?”阿箐伸手扶她。
“蛊……在叫。”小七咬牙,额角青筋跳了两下,“不是警告,是认亲。就像狗闻到了同类的尿味,但它怕。”
陈九渊立刻掏出那块染血布帛。刚才判官抛过来的东西,一直贴着他胸口,现在摸上去,比之前更烫。
“你还能撑?”他问小七。
“死不了。”她喘了口气,从皮下挤出一只米粒大的虫子,通体透明,触须微微颤着,“让它碰一下这布。”
虫子爬到布角,刚一接触,猛地蜷成一团,接着又剧烈抽搐,像是在拼命传递什么信号。
陈九渊闭眼,摇铃。
灰白视野炸开。
阴线如蛛网铺展,布帛上的血迹开始发光,尤其是边缘那道折痕,血层下浮现出极细的字迹——被人用极钝的刀尖刻上去的,笔画歪斜,像是临死前硬撑着写的。
他舔了舔指尖,轻轻蹭过那处。
血痂软了一点,字露了出来:无面尸王沉睡于三清殿地宫。
一行字,闪了一下,就没了。
“我看到了。”阿箐声音发紧,“我也看到了。”
小七已经把虫收回皮下,脸色发青:“不止是字。那虫说……这血里有东西在呼吸。”
陈九渊把布帛收进怀里,没说话。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有人用魂丝封了信息,等特定条件触发。现在月光照着,血遇冷凝热释,加上蛊虫共鸣,才让隐文现形。
“三清殿。”他说,“就是那个破道观。”
“你还记得路?”阿箐问。
“不记得。”他摇头,“但我记得尸气走向。刚才那六具客尸的阴线,源头不在洞里,往北偏东。”
小七闭眼,放了一只新蛊入土。这次是嗅灵虫,专闻百年以上的腐气。虫子钻进去不到十秒,她猛地睁眼:“三十丈外,有东西在动。不是走,是……翻身。”
三人对视一眼。
“走。”陈九渊起身,“绕着阴线间隙走,别踩实土。”
山林湿重,脚下全是枯叶和断枝。阿箐撕下一张画皮,化作薄烟裹住三人脚底,生人气顿时淡了八分。小七在前探路,每一步都踩在蛊虫确认过的点上。陈九渊居中,九幽铃随时准备震响,阿箐断后,手里攥着最后一张保命符。
路上有三处塌坑,底下是黑砂,踩上去会腐蚀皮肉,连骨头都能化掉。还有两根石桩,表面看是残碑,其实是镇尸钉,一旦靠近,就会引动地下尸脉,把人拖进土里当养料。
全避开了。
快到山腰时,地面开始出现倒刻符。不是画的,是用指甲或者骨片生生抠出来的,密密麻麻,围着一块青石打转。石头横卧如祭台,表面裂了几道缝,像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陈九渊蹲下,手指抚过石面。
凉的。
但他知道这玩意儿骗不了人。赶尸门的老规矩,引魂道入口的石阶,必须三人同献心头血才能唤醒。一个人不行,两个也不行,非得三个活人同时割掌,滴血入纹,才算完成“唤阶礼”。
“准备。”他说。
小七咬破手掌,血滴下去,石头没反应。
阿箐也割了,血混在一起,还是没亮。
轮到陈九渊。他没用掌心,而是划开手腕内侧,血涌出来,顺着掌纹流到指尖,滴落时带了一丝黑气——那是尸毒渗出的征兆。
三股血汇在石心。
刹那间,符文亮起幽光,像是被点燃的香头。青石发出闷响,裂缝扩大,一道石阶从雾中缓缓升起,蜿蜒向上,直插山顶密林。
成了。
可就在最后一级台阶成型的瞬间,破空声来了。
陈九渊耳朵一热,紧接着就是火辣辣的疼。
铁羽箭擦着他右耳飞过,钉进石缝,尾羽还在抖。
他低头看箭杆——黑漆涂底,无铭无记,但那种哑光质感,他认得。钦天监的货,专门用来射不该活着的人。
“他们盯上了。”阿箐靠在石边,喉咙伤还没好,说话带着嘶音。
“不然呢?”陈九渊抹了把耳侧血,“咱们烧了人家三座暗桩,还抢了《万尸噬魂阵解法》,他们要是不来,我才觉得不对劲。”
小七盯着密林方向,脸色越来越白:“里面有东西……不止一具百年客尸。而且……它们醒着。”
陈九渊抬头。
石阶尽头,雾气翻涌,隐约能看到几根倒塌的柱子,一间破殿轮廓藏在树影里。风吹过去,檐角铁马不动,反倒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像是锁链松了一环。
他把九幽铃握紧。
“走不走?”
“你说呢?”阿箐冷笑,“你现在回头,那箭会不会自己拔出去?”
陈九渊没答,迈步踏上第一级台阶。
石阶很窄,仅容一人通行,两侧是悬崖,底下雾太厚,看不见底。三人排成一线,小七在前,陈九渊居中,阿箐压后。每一步落下,脚底都能感觉到石头发颤,像是踩在活物背上。
走到一半,小七忽然停下。
“怎么?”陈九渊问。
“蛊虫……不动了。”她声音发虚,“刚才还在动,现在……像是被冻住了。”
陈九渊立刻摇铃。
灰白视野展开。
整条石阶下方,埋着一层黑砂,砂里插着数十枚铜钉,钉头朝上,排列成某种阵型。这不是普通的断魂钉,是“锁命桩”,专克阴器。他的九幽铃一震,就有细微裂纹在扩散。
“别碰地。”他低声说,“浮着走。”
阿箐立刻掐诀,画了一道轻身符贴在自己背上。小七咬破舌尖,逼出一口血雾喷在脚底,借反冲力滑行。陈九渊最干脆,直接从袖里抽出一张客尸符,拍在地上。
尸体“哗”地坐起,双手撑地,头颅歪到一边,眼眶黑洞洞。
“带我上去。”陈九渊一脚踩上它肩膀。
尸身僵硬起身,一步步往上挪。其余两人紧随其后,尽量不沾石面。
离山顶还有十级时,雾里传来一声轻笑。
不是人声。
像是一群人在同一时间开口,又在同一瞬间闭嘴。
陈九渊猛地回头。
阿箐正要抬手,却被他一把按住。
“别画。”他低声道,“有眼睛在看。”
小七的手已经摸到了蛊囊最底层。那里藏着最后三只噬灵蚁,一旦放出,她可能三天内走不动路。
“上面……”她声音几乎听不见,“上面那棵树,树枝是反的。”
陈九渊抬头。
一棵老槐歪在道观墙外,枝干扭曲,本该朝外伸的,全都往里弯,像是被人硬掰回去的。树皮剥落处,露出里面暗红的木质,纹理像人脸。
他没再说话,催动脚下客尸加快速度。
最后一级台阶踏稳,四人终于站上山顶平台。
道观破败不堪,三清殿屋顶塌了一半,香炉倒地,神像脑袋不知去向。风穿过梁柱,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小七踉跄两步,扶住断碑才没倒下。
“我撑不住了。”她喘着,“蛊虫……全死了。”
阿箐靠在墙边,从袖里摸出最后一张画皮,指尖发抖。
陈九渊站在石阶尽头,右手按铃,左手指尖还在滴血。他看着那棵反生的老槐,又看了看三清殿门口的地缝——那里刻着一圈九幽冥纹,和他铃铛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找到了。”他说。
就在这时,密林深处,七点幽蓝光芒缓缓升起,排成北斗之形,静静悬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