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袖又抖了。
这次比前几次都狠,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猛地拽了一下。陈九渊的灰白瞳孔死死锁住那道动作,肺里的血已经积到了喉咙口,每一次吞咽都像在嚼碎玻璃渣。他没动,连眼球转动都控制在最小幅度——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能活下来的,是那个还能冷静数心跳的人。
判官笔第四次落下,笔尖黑雾缭绕,每一划都在加固“锁魂狱”的纹路。那三字咒文悬在头顶,像三块烧红的铁皮压在他天灵盖上。阳气一丝丝被抽走,体温低得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但他还在看。
第三次落笔时,袖口内侧闪出一道暗红反光,像腐肉里埋着的铜钉。不是金属,也不是骨头——那东西会动。一抽一抽的,和判官笔的节奏对不上,反倒像是在挣扎。
陈九渊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法术不是单向输出,而是双向牵扯。
他试着用断脉命格感应阴线流动,识海里残存的感知像一根锈掉的针,在死气中缓慢穿行。很快,他捕捉到一条极细的黑丝,从判官左袖垂下,穿过骨龙脊背,扎进地底深处。那不是符线,也不是傀儡丝,更像是一根活体连接的“脐带”。
有人在借判官的身体施法?还是说……那袖子里的东西才是真正的主控?
他眼珠微转,看向岩壁方向的小七。
左眼眨两下,右眼不动。
这是他们逃亡路上定下的暗号,意思是“盯住左边”。简单、隐蔽、不会引起注意。当初是在一个破窑洞里商量的,那时候小七还笑说:“你要是哪天被人点了穴道,就靠这眨眼功夫翻盘。”
现在真用上了。
小七趴在地上,耳朵还在渗血,手指却已经摸到了腰间的青铜蛊囊。她没抬头,也没回应,只是指尖轻轻一挑,剥开封蜡。一只通体漆黑、形如蚯蚓的钻地蛊滑了出来,贴着地面碎石,无声无息地钻进裂缝。
蛊虫入土即隐,顺着阴气最浓处往下潜。三丈深,泥土变得湿黏,混着尸油与香灰的气味。它“看”不见,但能感知热流与能量脉动。很快,它触到了目标区域——骨龙腹下,一片被冥火烤焦的空地。
透过土层缝隙,它“感”到了那只乌鸦。
拳头大小,半边脑袋烂透,眼珠暴突,嘴里不断吞吐黑雾。一根血色丝线贯穿它的胸腔,另一端连着判官的左袖。那乌鸦不是死物,也不是幻影——它在呼吸,每吸一次,判官笔就沉一分;每吐一次,锁魂狱就缩一圈。
这才是真正的中继节点。判官只是外壳,这只邪物才是核心。
小七的指尖微微发颤。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要切断那根丝线,整个法阵就会失衡。但她不敢轻举妄动。蛊虫太脆弱,一旦暴露,立刻会被反噬。
就在这时,陈九渊的意识突然撞进她的脑海。
不是声音,也不是画面,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意象:一只血眼乌鸦,丝线断裂,从空中坠落。
紧接着,那乌鸦的嘴猛然张开,仿佛要咬断什么。
小七懂了。
她闭上眼,默念咒语,催动钻地蛊加速前行。蛊虫贴着土层滑行,绕到乌鸦下方,找到丝线与胸腔连接的结扣处。那里缠着一圈微型冥纹,像是打了个死结。
蛊口张开,一口咬下。
土层震动了一下。
判官左袖猛地一震,幅度比之前大了三倍。他笔锋一顿,眉头微皱,但没低头查看。那乌鸦抽搐了一下,黑雾喷吐频率变快,似乎察觉到了威胁。
可就在这瞬间,阿箐那边出了事。
红衣妖僧一直站在外围,双手合十,看似静观其变。可就在钻地蛊咬上丝线的刹那,他动了。
骷髅串从袖中甩出,快得像一条毒蛇,直扑阿箐脖颈。她正靠在焦岩后调息,根本来不及反应。链子“啪”地勒进皮肉,瞬间陷入半寸,鲜血顺着锁骨往下淌。
阿箐闷哼一声,脸色发紫,手中画笔掉落。她想抬手去掰,可那链子像是活的一样,越挣越紧,连经脉都被锁住。
小七瞳孔骤缩,差点中断对蛊虫的操控。她知道这一击有多狠——骷髅串是南洋邪器,专克阴属术法,一旦缠上,施术者轻则失声,重则经脉尽断。
她不能分心。
但她也救不了阿箐。
陈九渊看到了全过程。
他想吼,却发不出声;想动,连指尖都僵如铁铸。唯一的出口,是那双灰白的眼睛。他死死盯着小七的方向,眼眶几乎裂开。
不能再等了。
他强行调动识海最后一丝意志,以断脉命格共鸣之法,再次向小七传递意象——这次更清晰:血眼乌鸦,丝线崩断,判官左袖剧烈抖动。
然后,他在脑海中补了一句:咬断它,现在。
小七咬牙,不再犹豫。
钻地蛊口器发力,硬生生撕开冥纹结扣。丝线应声而断。
土层之下,那只乌鸦猛然仰头,发出无声尖啸。它的眼珠瞬间爆裂,黑雾倒灌回体内,整个躯体开始萎缩。与此同时,判官左袖剧烈震颤,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狠狠撞击。
他笔锋一偏,原本平稳的“锁魂狱”纹路出现一丝扭曲。
就是现在!
小七猛地抬头,正要示意陈九渊,却见红衣妖僧嘴角扬起,骷髅串再次收紧。
阿箐的呼吸彻底断了。
她整个人软下去,只有指尖还在抽搐。小七疯了一样扑过去,伸手去扯链子,可那玩意儿像是长进了肉里,怎么都拔不出来。
远处,判官终于察觉不对。
他低头看了一眼左袖,眼神第一次出现波动。那根血丝断了,乌鸦死了,但他没慌。反而抬起右手,将判官笔横在胸前,左手缓缓探入袖中。
他要换招。
陈九渊看得清楚——那袖子里,不止一只乌鸦。
还有东西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