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了一夜,天快亮时停了。
陈九渊是被右臂疼醒的。那条黑线已经爬到小臂,像有东西在皮下动。他睁开眼,左眼发白,盯着自己发青的手看了三秒,一巴掌拍地,撑着坐起来。
“醒了?”小七靠墙坐着,眼皮都没抬,“你昨晚哼了半宿赶尸谣,要不是我捂你嘴,阿箐早画符封你喉咙了。”
陈九渊没说话,低头看手里的玉珏。光还在闪,但比昨天弱了些。他摸胸口的铃铛残片,烫得厉害,可就是不响。
“老道呢?”
“在那边喘气。”小七指角落,“昨夜结界用太多力气,现在说话都费劲。”
阿箐坐在门边,手里握着笔,指尖缠着布,血一滴滴落在符纸上。她抬头看他:“你要试?”
“再等一天,手就废了。”他捏紧玉珏,站起来时腿一软,扶住墙才没倒。
“山泉在庙后十步,石头缝里积水。”阿箐说,“我没查过,但没看到邪气。”
陈九渊点头,拖着右臂往外走。每动一下,骨头就像碎了一样,咔咔作响。
泉不大,夹在两块塌石中间,水从缝里渗出,滴进下面的小坑。水面浮着几片叶子,看着干净。
他蹲下,用玉珏碰了碰水。
金光一闪,从水面荡开,泥沙也泛黄。他看了三秒,光没散,反而更亮。
“颜色不对。”他说,“不是纯金,像混了铜粉。”
可书上写,只要出金光,就能清毒。
他解开袖子,慢慢把右臂放进水里。
水刚碰到皮肤,整条胳膊猛地抽搐。不是冷也不是烫,是骨髓里传来的疼,像有人拿针扎他神经。他咬牙忍住,没叫出声。
金光顺着水流爬上手臂,黑线开始退。青紫的皮肤变回肉色,指尖也不流血了。他松口气,以为成了。
才三秒,金光忽然一抖。
水变了色。
由金变褐,由褐转黑,整池水像泼了墨,冒起黑泡。
“不对!”阿箐喊。
陈九渊想抽手,晚了。
一只手从水里伸出,抓住他脚踝。
那手只剩皮包骨,指甲翻裂,指节扭曲,力气却大得吓人。他猛踢,踢中那手,对方不松,反顺着腿往上爬,另一只手破水而出,五指张开,直扑他膝盖。
他左手拍地,灵力炸开,震波撞上水面,黑水腾起一尺高。
鬼手被掀回水中。
陈九渊跌坐在地,右臂湿淋淋垂着,青黑又回来了,还更重了——皮肤像蒙了层蜡,底下有纹路在动,像有什么在爬。
他喘气,盯着黑水。
水面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
“不是泉水。”老道不知何时来了,声音沙哑,“是养冤池。”
“啥意思?”小七也跑过来,脸色发白。
“死人怨气积多了,地会生出假井。”老道看着水,“它吸活人气,假装有效,等你信了,就把你拖进去当养料。”
陈九渊低头看手。龙纹在皮下游走,一跳一跳,像活的一样。
“所以毒没清,反而加重了?”
“不止。”阿箐蹲下,用笔尖蘸黑水,“你看这纹路,像不像某种印记?”
陈九渊不说话。他感觉纹路已钻进骨头。
小七突然往后退:“你们听到了吗?”
“听啥?”
“水底……有声音。”
三人安静。
泉坑还在流水,但声音变了。不再是滴答,而是缓慢的“咚……咚……咚……”,像心跳。
陈九渊盯着水面。
黑水中央,一个漩涡慢慢出现。
他想站,腿软。
阿箐一把按他肩:“别动!它在认主!”
“认谁?”
“认你身上的铃。”
话音刚落,水面炸开。
一个人从水里坐起,全身裹黑藻,脸是一团模糊的肉,额头裂开一道缝,露出一只竖眼。
它抬起手,指向陈九渊。
陈九渊想掏铃,发现胸口的残片不见了。
低头一看,正卡在他右手腕龙纹起点处,像被吞进去一样。
“它把你当祭品。”老道后退,“可你还没死,它抢不了魂。”
“但它能拖。”阿箐声音发紧,“拖到你断气,或者自己跳进去。”
陈九渊盯着那只竖眼。
它不动,也不靠近,漂在水上,手指一直指着他的脸。
他忽然笑了。
“我爹赶尸时最怕的不是鬼,是这种半死不活的东西。”他慢慢举起右臂,“他说,活人怕死,死人怕不成死,最恶心的是卡在中间的——既不想放你走,又不敢真上来。”
他往前挪半步。
“你想认主?行啊。”
他把手直接按进黑水。
龙纹瞬间亮起,烫得冒烟。
水面爆出一声尖叫。
竖眼猛地闭合,人影沉下,黑水翻滚几下,恢复平静。
陈九渊抽出右手,整条臂都在抖。龙纹没退,反而更深,像刻进肉里。
“你疯了?”小七大吼,“它要是把你拽下去怎么办?”
“它不敢。”陈九渊喘着,“它闻得出,我不是普通人。我是断脉的,又是铃主,它吃不下我,只能试探。”
“可你试的根本不是清毒。”阿箐盯着他手腕,“你是拿毒喂纹,用命换活路。”
陈九渊没反驳。他知道她说得对。
他看向泉水。
水又开始滴答,叶子浮上来,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可他知道,那东西还在下面。
等着。
他也知道,右臂的疼不会停。每一跳,都像针在骨头上刻字。
但他没再看水。
他转身往破庙走。
“三天。”他说,“还有三天。”
小七和阿箐没动。
老道靠墙,低声说:“你这不是洗毒,是给命上刑。”
陈九渊走到门口,停下。
“命本来就是刑。”他说,“我爹受过,我师父受过,现在轮到我。”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
那里空了。
铃不在了,可他觉得,比以前更清楚该往哪走。
因为他现在听得见。
听见那口井,在很远的地方,轻轻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