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林子里的声音不一样了。
陈九渊左脚踩进烂泥,身子往前冲了一下才站稳。他没说话,左手从铃上拿开,用右手撑了下膝盖。那只手已经黑到小臂,血从指尖滴下来,落在叶子上,烧出一个个小洞。
“再走一步我就不干了。”小七喘得很厉害,背上背着老道和阿箐,腿抖得快站不住,“你们三个加起来比我祖宗还沉。”
“那你别走了。”陈九渊声音很哑,“我们自己爬过去。”
小七翻了个白眼,脚下一滑,膝盖撞到石头,疼得直咧嘴:“我不懂,咱们非得找那口井?喝凉水不行吗?路边的豆浆不香吗?”
没人理他。
阿箐趴在他背上,手指抓着他的衣服,嘴唇发白。她刚才用血画了三道符,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老道更惨,脸灰得像煤渣,呼吸几乎感觉不到。
陈九渊低头看手里的玉珏,光一闪一闪的,像快没电的灯。他抬头往前看——树越来越密,根缠在一起,藤蔓垂下来,挡着路。他左眼是灰白色的,勉强能看到一条蓝线,在前面二十步外拐了个弯,通向一堵塌了一半的墙后面。
“那边。”他指了指,“有东西。”
“庙?”小七眯眼看,“土地庙?还是以前的义庄?不会又是陷阱吧?”
“不是邪地方。”陈九渊走近几步,用玉珏碰了碰地,“没有尸气,也没有阵法。”
“那你咋知道里面安全?”小七嘟囔,“上次你说‘没事’的地方,蹦出来个会吐钉子的纸人。”
“这次不一样。”陈九渊没多解释。他知道说不清。胸口贴着的九幽铃碎片虽然裂了,但没响,说明暂时没问题。
小七骂了几句,还是跟着往前走。到了墙边才发现,那庙被藤蔓裹得严严实实,门只剩半扇,屋顶塌了一块,供桌歪在角落,上面全是落叶和鸟粪。
“这地方风水太差。”小七把人放下,一屁股坐地上,“前面有断树,后面塌梁,左边缺角,右边漏顶——这种破庙还能有人来拜?”
“你要挑风水,回家给你爹选坟地去。”陈九渊靠着墙坐下,从怀里拿出一本《引魂录》,翻开第一页,对照玉珏上的纹路。书页发黄,字迹模糊,但他认出几个字:“……阳井水,洗阴秽,涤尸毒如沸汤泼雪……”
“听着像卖药广告。”小七冷笑,“阳井水,包治百病,无效退款?”
“不信你可以走。”陈九渊头也不抬,“外面随便你睡。”
小七闭嘴了。
阿箐撑着坐起来,咬破手指,在门框两边画符。血混着朱砂,画完后红印慢慢渗进木头里。她刚画完就晃了一下,扶住墙才没倒。
“匿形符。”她说,“外面看不见我们。”
话刚说完,老道咳了一声,睁开了眼。
“结界。”他声音沙哑,“声音传不出去……我来。”
他抬起手,手指抖得厉害,掐了个手势,嘴里念了句听不懂的话。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烧过的符纸,往空中一扔。纸还没落地就变成一层雾,贴在庙的四壁上。
雾光一闪,整个庙像是被罩住了。外面风吹树叶的声音变小了,连他们自己的呼吸都像隔着层布。
“只能撑三尺范围。”老道说完就瘫下去,靠在墙上,脸色比刚才还难看,“再用一次……我就得死在这儿。”
“能撑住就行。”陈九渊合上书,把玉珏收好。
“你撑不了三天。”老道盯着他,“你右臂的毒已经进血管了,第七天就会开始烂骨头。到时候别说井水,阎王来了也救不了你。”
“三天是吧。”陈九渊点头,“够了。”
“不够。”小七插嘴,“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等着抓我们吗?钦天监、黑幡教,还有你那个前世的情债——哪个都不好惹。”
“那就别出去。”陈九渊看向阿箐,“你能补符吗?”
阿箐摇头:“血不够。”
“那就省着用。”他站起来,走到门口,看着外面黑漆漆的树林。左眼还能看到那条蓝线一直往北延伸。他还感觉到另一条黑线缠在身上,正在一点点收紧。
他摸了摸胸口的九幽铃碎片。
很烫。
但他没拿下来。
这东西现在是他唯一的指引,也是催命的东西。只要它还能响一下,他就还能走一步。
“你们休息。”他说,“我守前门。”
“你也得歇。”阿箐突然说,“你的眼睛快撑不住了。”
“我知道。”陈九渊没回头,“但我闭眼的时候,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谁?”
“不知道。”他顿了顿,“但听起来……像我爸。”
大家安静了一下。
小七想笑,又觉得不合适,只好干咳两声:“要不咱们先想想谁去烧纸?万一真是你爸来找你,总得准备点钱吧?”
没人接话。
老道闭着眼,呼吸很弱。阿箐靠着墙,手还在抖,但她已经把笔重新缠好了,笔尖还有血。
陈九渊站在门口,右手垂着,黑血顺着指尖滴下来,在蒲团上染出一圈圈腥臭的痕迹。
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破布条哗啦响。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引魂录》,翻到最后一页。纸角卷着,有个很小的符号,像一口井的形状,下面有一行小字:
“入井者,必舍一命。”
他看了三秒,合上书,塞进怀里。
“小七。”他低声叫。
“嗯?”
“蛊还好吗?”
小七打开腰上的陶瓶,倒出几只虫在手心。金蚕只剩三只,食金蚁少了一半,迷魂蛊的瓶子裂了缝。
“还行。”他说,“还能用一次大招,之后就只能靠嘴说了。”
“够了。”陈九渊点头,“留着保命。”
他又看老道:“你真撑不过三天?”
老道睁开眼,冷笑:“你以为我是神仙?刚才那个结界,等于把我三分之一的命贴墙上当涂料。你现在问我能活多久,不如去问棺材店有没有现成的。”
“明白了。”陈九渊靠回墙边,“那就在三天内到井边。”
“前提是咱们不出庙门。”阿箐提醒,“一出去,匿形符就失效,外面的人马上能找到我们。”
“那就不出去。”陈九渊闭上右眼,“等风停。”
没人说话。
风小了些,但林子里还是有动静。不是脚步声,也不是动物叫,而是地底传来的一种震动,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陈九渊睁开左眼。
灰白的眼球映出庙里的样子:破桌子、断墙、三个人缩在角落。
还有他自己手上,那条黑线,正慢慢爬上手腕,靠近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