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点碰到陈九渊的额头时,他没有后退,也没有叫疼,反而往前一顶,像是要把那声音塞进脑子里。
他的额头裂开了,血顺着鼻子流下来,滴在玉珏上,发出“嗞”的一声,冒起白烟。他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手指插进灰烬里,指甲翻了也不松手。舌头早就咬破了,嘴里全是血腥味,可脑子却突然清醒了一瞬。
“你说我欠命?”他声音沙哑,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那你又是谁?凭什么替死人讨债?”
话刚说完,石室猛地一震。
不是地动,是玉珏里传出来的。那块墨绿色的玉珏开始发抖,中间的红光忽亮忽暗,像快灭的灯。接着,一个影子从光里出来了。她弯着腰,穿着破旧的裙子,脸看不清楚,像是被抹掉了一样,只有眼睛能看清——满是泪水,不停地往下掉,落到地上竟发出像铃铛碎裂的声音。
“我是第一代铃主的妻子,也是第二任执铃人。”她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坟地,但每个字都听得清楚,“因为我偷偷放了亡夫的魂回阳间,犯了阴间的规矩,被判永世轮回当铃主,每一代都在尸毒中死去。”
她抬起手,指向陈九渊的心口:“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除非……有人能斩断这条执念的链子。”
陈九渊没动,双膝压着灰烬,血和土混在一起,沾满了腿。他听明白了——这不是诅咒,是循环。每一任铃主,都是上一任转生来的,带着没解开的心结,死一次,封一次井,再等下一个自己醒来。
“所以?”他抬起头,灰白的眼底泛出血丝,“你们一个个死在尸毒上,就因为……动了感情?”
女影身体一抖,眼泪停住了。墙上的符文开始渗出血来,一道道顺着裂缝往下流。空中出现了画面:一个男人跪在井边,右手发黑,嘴里一直说着“放过他”;下一个,女人抱着孩子跳井,临死前哭喊“别让他拿铃”;再下一个,少年割腕放血,闭眼前只说了一句“爹,我对不起你”。
都是右手中毒,都是眼睛变灰,都是死前求饶。
阿箐想冲上去,刚迈一步就被弹回来,撞到墙上,嘴里发甜。她咬牙撑住,抬手要画符,可朱砂笔刚碰到地面,“啪”地断了。
小七更惨,整个人缩在地上,蛊囊鼓得像要炸开,皮肤下有虫子在爬。他死死掐住大腿,才没让蛊虫钻出来。
陈九渊看得清楚。他知道这不是假的,是死去的铃主们的记忆涌进来,带着他们的怨、悔、痛,全都往他脑子里灌。
但他没躲。
他还笑了,嘴角咧开,带着血。
“如果真是注定轮回,”他声音不大,却盖过了墙上的哭声,“那我为什么能看到阴线?为什么能借壳问命?为什么玉珏会认我?”
这话一出口,他胸口的龙形胎记突然发烫,像被火烧了一下。玉珏的红光猛地收缩,女影的身体一顿,连墙上的画面也停了半秒。
陈九渊慢慢站了起来。
他右手指尖的黑珠裂纹越来越多,眼看就要炸开,他却不往后退,左手一把按在心口,掌心压着玉珏,一字一句地说:
“你们因为动情破戒而死——可我这一辈子,从未动过一丝感情,我只知道责任!这一世,我不认命,我要破命!”
石室一下子安静了。
女影浮在空中,眼泪又流了下来,但这回没有声音。
她看着他,好像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脸。
然后她抬起手,轻轻一点玉珏。
玉珏嗡嗡作响,红光不再乱闪,慢慢聚成一团旋转的光球,像藏着多年的记忆。可就在光球成型的一刻,陈九渊体内的尸毒突然爆发,右手“噗”地喷出一股黑气,又臭又腥。他身子一晃,差点倒下。
阿箐立刻咬破手指,在地上画阵。笔断了,她就用血继续画,一笔一笔勾出镇魂引的形状。小七也勉强坐起来,一口精血喷在蛊囊上,虫子安静下来,反过来帮他稳住心跳。
两人合力撑起一道屏障,护住陈九渊的后背。
他没回头,只是闭上了眼。
“告诉我……”他声音低了些,却更稳了,“我要知道全部。”
女影终于不再挣扎。
她化作一点光,先融入玉珏,再从玉珏中凝出那团光影,直接飞向陈九渊的眉心。
光球进入的瞬间,他瞳孔一缩。
画面出现:一座冷清的阴殿。一个白衣判官站在桌前,手里拿着判官笔,神情平静。面前跪着一个黑袍男人,背上写着“引魂司·罪徒”。
判官低头写了一道符,抬手一拍,符纸燃起青色火焰,打进男人胸口。
男人倒下,手中的九幽铃摔在地上,碎成七片。
判官弯腰捡起一片铃铛,轻轻吹去灰尘,嘴角微扬,眼神却冷得像冰。
下一刻,他转头看向这边——
没有胡子,细长的眼睛,嘴角含笑,正是白面判官。
陈九渊睁开眼。
“白面判官……”他吐出四个字,声音冷得像霜。
石室恢复了安静。
玉珏悬在空中,红光消失,像是耗尽了力气。陈九渊站着不动,眼睛没睁,眉心还有微光流动,左手紧紧抓着玉珏,右手的黑珠裂纹还在,但毒性暂时被压住了。
阿箐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断掉的朱砂笔放在膝盖上,用血画的阵还没散。
小七靠着墙喘气,蛊囊贴在胸口,皮下的虫影慢慢平息。
三人都没动。
静了很久。
直到陈九渊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你封我十世,我就破你十世规矩——现在,轮到我来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