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亮了,不是灯,也不是火。
岩壁上出现一道道灰线,像血管一样在石头里移动。陈九渊的手还举着,指尖那滴血没落下,停在铃铛上方,微微发抖。他的眼睛已经变成灰色,那些灰线从他眼里延伸出去,连上了墙上的纹路。
“别往前走。”他说,声音像是别人发出的,“我们刚才走的路是假的。”
阿箐贴着左边的墙蹲下,用画笔蘸自己胳膊上的血。她抬手,在空中点了三下,一道歪扭的符闪了一下就没了。小七抱着蛊罐,里面的母蛊翅膀断了,还在动。它不再撞罐子,而是盯着前方——那里原本是尽头,现在裂开一条缝,风从下面吹上来,带着铁锈和腐肉的味道。
“这地方……会喘。”小七说。
陈九渊没回答。他把血抹进铃铛的裂缝,九幽铃响了一次,声音不大,但整条通道的灰线突然一抽,像被咬了一口。他看清楚了:前面二十步远,地面塌过,下面压着三具尸体,被锁魂链缠得紧紧的,头朝下埋在泥里。他们差点踩上去。
“走边上。”他低声说,“靠墙,贴着石头走。”
三人慢慢挪过去。脚底传来震动,一下,又一下,不快也不规律,像有什么东西在睡觉时翻身。阿箐忽然抓住陈九渊的衣领,把他往后拉半步——他右脚要踩的地方,石板边缘正慢慢翘起,底下是个黑漆漆的洞口,阴气往上冒。
“再晚半秒,你就掉下去了。”她松手,用笔尖在石缝划了一道线,灰气退了。
到了尽头。一扇矮门嵌在岩壁里,铜环烂了,门缝漏水。外面是个很大的空间,头顶很高看不见顶,十二根青铜柱围成一圈,中间挂着一颗血红色的水晶球,拳头大小,却很亮。球慢慢转动,里面有暗红的液体流动。
“那是阵眼?”小7压低声音问。
陈九渊没动。他闭上眼,睁开阴眼。灰色的瞳孔映出整个祭坛的情况——阴气从四周涌来,顺着青铜柱往上爬,柱子上刻着反向引魂咒,每吸一次阳气,就往水晶球里灌一点毒气。地上有断掉的锁链和几具干尸,皮肉缩成黑壳,手指抠进砖缝,死前挣扎过。
“有人想拆柱子。”阿箐看了一眼,“都死了。”
陈九渊走到最外圈一根柱子旁,割破手腕,让血流下来。他按住柱子底部的一道细缝,嘴里念《赶尸秘录》里的断脉通幽术。血像活了一样,顺着符文往上爬,越爬越快,直到冲到柱顶。
嗡——
柱子轻轻震动,顶端投出一段光影:一间密室里,白面判官背对着画面,手里捏着一个魂魄,像拧毛巾一样挤。那个魂没叫出声,就被榨成一滴红液,顺着看不见的线,送进水晶球。
“他在炼魂。”小七牙齿打颤,“拿活人的命气喂这个球?”
“不止。”陈九渊擦了把脸,手腕还在流血,“每一滴,都带着执念。怨恨越深,炼出来的就越强。”
阿箐看着水晶球:“这东西要是炸了,半个辰州都会变鬼城。”
陈九渊没说话。他抬头看球,想用阴线连上去。刚伸出手,九幽铃猛地一抖,不是响,是钻进骨头里的冷。他眼前一黑,耳边响起声音:
“别看……快走……”
他知道这是尸毒在反噬。之前用了借壳问命,现在开始还代价了。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进脑子,疼醒了。低头看身边一具守坛的干尸,眼眶空了,嘴半张,皮包骨,早就没魂了。他拿起铃铛,把血滴在干尸眉心。
九声响。
意识进去了。
通过那双浑浊的眼睛,他看到了水晶球内部——不是简单的容器,而是一个小祭坛,一层套一层。最中心,一团人形浮在红色液体中,胸口插着一枚铜钱,上面刻着“渊”字。
是他父亲留下的那枚。
人脸慢慢清晰起来。
陈九渊呼吸停了。
那是他爸。
身体被十几根符钉穿过,钉头连着青铜柱,整个人像燃料一样,不断释放能量。最可怕的是,那张脸还在动。嘴唇一张一合,没有声音,但看得清清楚楚:
杀了我。
陈九渊猛地收回意识,干尸当场化成灰。他跪在地上,左手死死掐住右腕止血,铃铛滚到一边,裂口朝天,一滴血从他指尖落下,掉进裂口。
没响。
可水晶球忽然慢了一拍。
阿箐靠着柱子站着,画笔掉在地上。她看着球里的脸,一句话没说。小七蜷在角落,蛊罐空了,只剩那只断翅母蛊在地上抽搐。她盯着球的方向,轻声说:
“这些魂……都是自愿来的?”
陈九渊撑着地站起来,腿还在抖。他捡起铃铛,塞进怀里。灰色的眼睛盯着水晶球,盯着那张熟悉的脸,盯着胸口的铜钱。
他爸让他动手。
可这一刀下去,是杀亲,还是救世?
阿箐突然开口:“你听见了吗?”
陈九渊没动。
“刚才的震动……变了。”
确实变了。不再是乱动,而是有节奏的,一下,两下,三下,像心跳,又像信号。
小七抱着蛊罐站起来,母蛊不动了,头转向祭坛中心,触角笔直。
“它在回应。”她说。
陈九渊抬手摸了摸铃铛的裂缝。里面的金光闪了一下,像被什么吸住了。
他往前走一步。
又一步。
离圆环还有五步时,脚下石板突然发烫。他低头,缝隙里渗出黑水,顺着鞋底往上爬。他没停,踩过去,黑水碰到他的血,嗤地冒烟。
阿箐喊了句什么,他没听清。
脑子里全是那个口型。
杀了我。
他站在圆环外,伸手想去碰那股阴线。指尖刚碰到空气,水晶球猛地一震,里面液体翻腾,父亲的脸扭曲了一瞬,又恢复平静。
但那一瞬,陈九渊看见了——
他爸的眼睛,睁开了。
不是幻觉。
是真的睁开了。
隔着血浆,隔着符钉,隔着几十年的生死,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瞳孔收缩,像是警告,又像是求救。
陈九渊的手僵在半空。
铃铛在他怀里,突然变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