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轻轻跳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又像是自己有了呼吸。陈九渊盯着地上那块被鞋底蹭平的黑印子,手指在铃铛上敲了三下。声音没响,可贴在铃身上的符纸却微微颤了颤,像冷得打了个哆嗦。
“不能再拖了。”他开口,嗓音低得像从地底传来,“阴线今天涨得太厉害,他们又炼了一批人。”
阿箐正用布条一圈圈缠着笔杆,听见这话抬起了头。她眼尾还带着血丝,是画符时崩裂的小血管,但她没去擦,只是轻声问:“怎么进?”
小七靠墙坐着,手腕上的伤才结痂就被她自己蹭开了。她把蛊罐倒过来晃了晃,只剩下一层紫黑色的残渣黏在底部。“东门肯定有眼线,西边是悬崖,爬上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老道蹲在阵法的一个角上,用指甲抠着符纹里的灰。他忽然抬头,眼白发黄,像泡久的茶水,“那就让他们顾不过来——我去东门闹一场。”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你要带人强攻?”阿箐皱眉,“就为了引开守卫?”
“对。”老道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发黄的牙,“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烧几把火。引魂香还剩七根,霹雳符也有三叠,炸塌半堵墙够用了。”
陈九渊没说话,指尖慢慢滑过铃铛上的裂缝。那张封印符已经发黑卷边,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舔过一样。
“你去,他们不会信。”他终于开口,“但如果是我带着铃出现在东门……他们会怀疑——我是不是真要献祭还阳井。”
小七冷笑:“那你站上去,他们当场就得把你当祖宗供起来。”
“我不去。”陈九渊摇头,“你去。”
他看向老道:“你扮成我。”
老道一愣。
“你有引魂香,披我的外袍,再把铃挂脖子上——不用真摇,只要让他们看见形状就行。黑幡教的人认的是铃,不是脸。”
阿箐突然插话:“可这铃会反噬活人,你让他戴?”
“所以我得给它加个‘假心跳’。”陈九渊从怀里摸出一块暗红色的布片,那是父亲留下的残甲,“贴在他心口,借点陈家血脉的热气,撑半个时辰足够。”
老道眯起眼睛:“你是让我当诱饵。”
“是战术。”陈九渊平静地说,“声东击西。你把动静闹大,他们主力回防,我们三个就从西崖摸上去。那边没人守,因为从来没人能活着爬上去。”
“所以爬上去的人都死了。”小七小声嘀咕。
“所以我们带绳索、钩爪,还有你最后那只铁甲蛊——它能闻到机关里的死气。”
小七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你还真敢想。等我们爬上去了,你在下面演完戏,怎么脱身?”
陈九渊没回答。
屋子里静了几息。
阿箐低头看着阵图,笔尖点了点西侧的位置:“要是他们发现是调包……”
“那就得快。”陈九渊说,“你们一进总坛核心区,立刻启动往生咒阵。只要主炉熄火,傀尸失控,东门的压力自然就小了。”
老道哼了一声:“说得容易。我要是撑不住呢?”
“撑不住也得撑。”陈九渊看着他,“你比我清楚,这不只是报仇。每拖一天,就有整村的人被钉进铁甲。我不想再送尸体回家了。”
话落,没人接。
小七忽然抬手,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
她耳朵微动,眼神扫向窗外。
“有东西在听。”
四人瞬间屏息。
陈九渊缓缓松开铃铛,手垂到腿边。阿箐指尖抵住墙角的符纹,老道悄悄把手伸进袖中,小七则轻轻掀开蛊罐盖子,往地上倒了点紫黑粉末。
外面风不大,草叶没动。
但那点粉末落地后,竟微微一颤,像是被谁轻轻吸了一口。
小七眼神一凛,猛地起身撞开门冲出去。
黑影一闪,跃上屋顶。
她追出去时只看到一道轮廓跳过院墙,尾巴一甩,消失在树林深处。
阿箐点亮火折回来查看,在门槛外发现了爪印——五趾分明,前掌宽大,不像野猫。更奇怪的是,爪印旁边躺着半截虫体,还在抽搐,正是她之前布阵用的侦测蛊。
“它吃了蛊。”小七蹲下捏起那半截虫,指腹沾了点黏液,“还能走。”
陈九渊接过虫尸翻看。断口整齐,像是被咬断的,却没有消化痕迹。“不是吞了,是叼走。”
“谁家猫干这种事?”阿箐皱眉,“能破隐匿阵,还能扛住蛊毒不死?”
老道脸色阴沉:“不是猫。”
“那是什么?”
“是冲我们来的。”他盯着爪印,“知道我们在哪儿,也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它刚才一直在听。”
屋内重新点燃油灯,光线比先前暗了些。
陈九渊坐回阵中心,把铃铛放在膝上。他没再碰它,只是用拇指一遍遍摩挲底部的铭文——那道刻痕,和梁上那道旧刀疤一模一样。
“计划不变。”他说,“但得提前。”
“今晚就开始画符。”阿箐拿起笔,“三套阵图,每人一套。”
小七割破手腕调墨,血滴进碗里发出轻微的“滋”声。她脸色更白了,但手稳得惊人。
老道掏出油布包,一张张摊开检查剩下的霹雳符。引魂香只剩七根,他数了两遍,小心塞进怀里。
“我什么时候出发?”他问。
“天亮前一刻。”陈九渊说,“先藏在东门外三里的乱坟岗,等我们快到西崖底再动手。火光为号。”
“你要我烧坟?”
“随便你烧什么,只要够响。”陈九渊闭眼,“最好让他们以为,铃主亲自上门送死。”
老道咧嘴笑了下,转身去收拾包袱。
阿箐补完一道加固符,忽然停笔。
“等等。”她抬头,“你说他们会以为是你去东门……可你怎么保证,他们真的会调主力过去?”
陈九渊睁开眼。
“因为我不会出现在东门。”他说,“但我得让他们相信,我会。”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伸手按住铃铛,“我得让铃自己‘动’一次。”
三人同时看向他。
“你疯了?”小七压低声音,“上次催动它,你差点吐血而亡!”
“这次不一样。”陈九渊低头,看着裂口渗出的一丝黑液,“它现在……有点听自己的。”
“你是说,它已经有意识了?”
“我不知道。”他握紧铃身,“但我知道,只要让它朝着东门方向震一下,那些傀尸一定会反应。它们是靠阴线连着铃的,就像鱼闻到了饵。”
阿箐沉默片刻:“那万一,它震完不听你收,直接把整个阵都引爆呢?”
“那就赌一把。”陈九渊说,“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有用点。”
小七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把调好的蛊墨推过去:“画吧。早点弄完,早点睡。”
没人笑。
陈九渊接过笔,蘸墨,在皮纸上勾下第一道符线。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阿箐在对面画第二套,小七在一旁裁纸,老道坐在角落清点符具。烛火摇曳,墙上的人影拉得长长的,像一群无声舞动的影子。
梁上那道旧刻痕,在光影交错中忽明忽暗。
陈九渊画到第七圈时,铃铛突然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他摇的。
他停下笔,低头看怀里的东西。
铃身裂口处,封印符正在缓缓剥落,像一片枯叶从枝头飘下。
黑液顺着铜纹流下,滴在符纸上,腐蚀出一个小小的孔洞。
那孔的形状,像一只睁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