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还在轻轻震动,像是有东西在皮囊里拼命挣扎。陈九渊紧紧攥着它,指节都泛白了,缠在手上的布条已经绕了三层,可血还是从缝隙里渗出来,把最后一圈布染成了暗红色。
他低头看着那道裂口,不是第一次想把它扔了。可就在刚才——当三个人的记忆顺着血液连在一起时,尸毒真的停了一瞬。那种感觉,不是幻觉,而是命被硬生生抢回来一点点的真实感。
小七咳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片:“你还真打算把这破铃当宝贝供着?”
“不。”陈九渊抬眼,嗓音低哑,“我是要拿它当刀用。”
阿箐靠在岩壁上,手指无意识地蹭了蹭脖子。胎记只剩下一抹灰印,碰上去也不再发烫了。她没说话,但目光一直没离开陈九渊。
“白面判官要的不是杀我。”陈九渊把铃轻轻放在地上,指尖敲了敲裂缝,“他要的是我站到还阳井边,让心口的血滴下去,打开封印,放出尸王——然后借尸王的力量冲开阴门,炼万具尸体渡江。”
小七冷笑:“所以呢?你就乖乖上去给他当祭品?”
“我让他以为我能上去。”陈九渊抬头,眼神冷得像冰,“但他得先找到我。”
洞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小七眯起眼睛:“你是想当诱饵?”
“对。”
“等你被抓了,我们救不救?谁来扛那口井?”
“没人救。”陈九渊说得平静,“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被抓。”
阿箐呼吸一滞。
“我不是逼你们陪我死。”他转头看向她,“我在查我爹是怎么死的,你在找你父母临死前为什么喊‘铃主救我’,小七你想知道那七个孩子最后看见了什么——这些债,都是黑幡教欠下的。”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人心。
“我不是让你们牺牲,是问你们愿不愿意,一起讨债。”
小七咧嘴一笑,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砸在地上:“行啊,反正我也恨透了那些铁甲人。”
阿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很轻,却稳稳的:“我去。”
陈九渊没点头,也没笑。他只是弯腰,把铃捡起来,用剩下的布条一圈圈裹紧。动作很慢,像在封一把刚饮过血的刀。
最后一圈打好结,他握在手里试了试重量。
不响了。但还能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撕开,里面是半勺泛青的粉末。还阳草,最后一点。
“分了。”他把粉末倒进两个空竹筒里,一人一半,“撑到禁地。别在路上倒下。”
小七接过闻了闻,皱眉:“这玩意儿真能顶住尸毒?”
“顶不住。”陈九渊说,“但它能让你脑子清醒,关键时刻别犯傻。”
阿箐没说话,低头检查自己的画笔。笔尖磨过了,朱砂也补好了,符纸整整齐齐叠好塞进腰间的布袋。
小七摸了摸蛊囊,翻了半天,掏出一只干瘪的虫壳,又捏碎一颗灰丸:“焚阴蛊没成,但火粉还能应急。锁阴蛊只剩一线苗,不能随便动。”
“够了。”陈九渊说,“我不指望你们硬拼。”
“那你指望啥?”小七盯着他。
“指望他们以为我快死了。”陈九渊靠着岩壁,慢慢站起来,“以为我撑不到禁地,以为我会躲、会逃、会求饶——然后我突然出现在真井口,摇响九声铃,送那东西回地府。”
“你真知道真井口在哪?”阿箐问。
“知道。”他看向洞外,“昨夜阴线动的时候,我看清了。不在后山,不在洼地,而在禁地最深处,埋在老祠堂的地基下面。铁链从那里穿出来,一直通到井底。”
小七嗤笑:“你还记得路?”
“记得。”陈九渊摸了摸胸口,“这儿有根线,一直拉着我。”
三人沉默。
外面天色微亮,风吹过树梢,却带不来一丝生气。远处的地鸣一声低一声高,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翻身。
陈九渊低头看铃。
布条裹得严实,血没再往外渗。他用指甲在布面上划了一道痕,当作记号。
“两个时辰后出发。”他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没人动。
小七把竹筒里的还阳草粉倒进嘴里,呛得直咳:“老子三年前就被判了死刑,多活一天都是赚。”
阿箐把画笔插回袖管,抬头:“我只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九渊点点头,没再多说。
他走到洞口,背对着两人,把铃贴在耳边听了一下。
没响。
但他知道它在等。
等他走进禁地,等他站到井边,等他割开手腕,让血滴下去。
他也知道白面判官一定在等。
等他出现,等他崩溃,等他跪地求饶。
所以他偏不跪。
他要把铃当刀,把命当饵,把这一身尸毒当引火的油,烧了那套邪阵,烧了那些铁甲傀儡,烧了那个披着人皮的判官。
他不怕死。
他怕死得毫无意义。
身后,阿箐轻声问:“如果……我们真的解开了我父母的执念,会怎么样?”
“你会活。”陈九渊回头,看着她,“比谁都活得明白。”
小七哼了一声:“说得跟真的一样。”
“本来就是真的。”陈九渊把铃收进怀里,“逆寿循环不是传说,是能摸得着的东西。每解开一个执念,就能找回一点命。我们不是在拼命,是在讨债。”
“讨完呢?”
“讨完就死。”他笑了笑,“但得是他们先死。”
小七盯着他看了好久,忽然笑了:“行,那我陪你疯这一回。”
阿箐站起身,拍掉裙摆上的灰:“走吧。”
陈九渊没动。
“再等等。”他说,“等天完全亮。”
“为啥?”
“因为太阳出来的时候,阴气最弱。”他望着远处的山脊,“他们会以为我们不敢动。”
“所以我们偏要动。”
他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旧伤疤。那是小时候练引魂步摔的,深得像刻进去的一道印。
现在,它有点发烫。
他知道,那是信号。
不是警告,是召唤。
他把最后半包还阳草粉倒进嘴里,苦得皱眉,却咽得干脆。
“到时候别跟太近。”他对两人说,“我走前面,你们落后十步。要是我倒下,别管我,直接往井口冲。”
“你当我们是什么人?”小七骂了一句。
“当是能活下去的人。”陈九渊说,“我要是死了,你们还得替我把账收完。”
阿箐咬了咬唇,没说话。
小七啐了一口:“少在这儿立遗言,咱们还没出发呢。”
陈九渊没笑,也没反驳。
他只是转身,面向洞外渐亮的天光,把手伸进怀里,握住了那枚裹着布条的铃。
布条下的裂口,突然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