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从鼻子里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手里的铜铃上。那铃上有道裂缝,像是张开的嘴,居然把血吸了进去,又渗出一丝暗红色的光,看得人心里发毛。
陈九渊靠在一块断掉的石碑旁,腿早就没了知觉,麻得像被无数根生锈的钉子扎着。左眼什么都看不见,右眼也只能模模糊糊看清眼前几步远的地方。可他还是死死盯着对面站着的人——白面判官,胸口那个诡异的纹身还在跳动,就像有东西藏在他皮肉下面,一下一下地呼吸。
小七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泥土,另一只手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疼得直冒冷汗。她不敢睡,怕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金蛊浮在空中,翅膀微微颤着,死死盯着白面判官的心口。它没动,但它看得清楚——那纹身跳动的节奏,和井底传来的震动,竟然完全一样!
“少爷……”小七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井……要炸了。”
话音刚落,地面猛地一沉!
不是晃,是往下塌!泥土裂开密密麻麻的缝,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开来。黑气从地底喷涌而出,带着腐烂的肉味和铁锈的气息。还阳井的石沿轰然崩碎,整口井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硬生生顶开,炸成一片废墟!
陈九渊被气浪掀得往后滑出去一段,后背狠狠撞上断碑,喉咙一甜,一口血涌上来,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他想伸手去抓铃,却发现手指僵得根本掰不开,只能任由它压在胸口,裂缝朝天。
可就在那一瞬间,铃自己响了。
不是他摇的,也不是风吹的。是他的血顺着下巴滴进土里,刚好碰上了地上残留的符纹。嗡——一声轻震,直钻脑仁,整个人都跟着抖了一下。
紧接着,百丈范围内的土地全都亮了起来!
一道道漆黑的线条从四面八方爬来,像是地下埋着无数尸体同时睁开了眼睛。它们汇聚成一个巨大的阵图,上面刻着四个古老的大字:“万尸渡江”。每一个笔画都在往外渗黑雾,像流动的血。七具傀尸站在阵眼边缘,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被地缝吞噬,连骨头都没留下。
风停了。
天地仿佛静止了一瞬。
然后,井口缓缓升起一具尸体。
没有脸,赤着脚,身上缠着褪色的红布条,那是赶尸人才用的老布。它胸口插着一把青铜剑,剑柄上雕刻着熟悉的纹路——引魂纹,陈家祖传的信物。那是父亲失踪那晚带走的东西……
小七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那是……你爹的剑。”
陈九渊没说话。
他想站起来,可膝盖一软,整个人扑倒在泥水里。脸上全是血和泥,他用手肘一点点往前爬,终于看清那尸体的脸——光滑一片,什么都没有,像是被人活生生刮掉了五官。
可它抬手了。
三根手指微屈,掌心朝下,做出一个极其古老的印诀。
陈九渊瞳孔骤缩!
那是“镇魂印”!不记于任何典籍,只在每一代家主临终前夜,亲手教给继承人。当年父亲教他时说:“这印只能用一次,用了,就等于把命交给阴司。”
“你要是哪天见谁做这个手势……”父亲笑着拍他肩膀,“别管他是人是鬼,都得跪下磕个头。”
现在,这具无面尸体,做了这个印。
它没开口,可声音直接钻进陈九渊脑子里,沙哑得像磨刀石擦过骨头:
“渊儿……快走……这不是你能破的局。”
陈九渊喉头滚动,想喊“爸”,却只挤出一声喘息。
他颤抖着手,把铃举起来,血顺着指尖滴落,正好落在阵纹交汇处。那一瞬间,地面浮现出一圈淡淡的红痕——那是血契印记,和密室铜棺上父亲留下的痕迹,一模一样!
“真是你……”他喃喃自语,“你还在这儿?”
尸体没回答。
但它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窝对准他。嘴唇不动,声音再次响起:
“你已触逆寿循环之门,破执可延命……但这一次,执念不在他人,而在你自己。”
话音落下,陈九渊体内原本肆虐的尸毒突然停了。
不是缓解,是彻底静止!那些顺着经脉往上爬的黑色细丝,像是被什么东西按住了,卡在肋骨下方,再也无法前进半寸。
他愣住了。
这不对劲。尸毒不会自己停下,除非……有更高阶的阴令压住了它。
小七喘着粗气凑近:“少爷,它的气息……和你在义庄唤醒的百年客尸,一模一样。”
陈九渊心头一震。
那个雨夜,他在荒庙守灵,那具尸体突然坐起,塞给他这只铃铛,只说了三个字——
“归队了。”
当时以为是命令。
现在才明白,那是召唤。
是父亲安排的接引。
是这条血脉最后的回响。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裂铃,血还在流,但铃不再吸血,反而开始往外冒寒气。他知道这是反噬的征兆,再撑下去,脑子会先烂掉。
可他不能闭眼。
因为那具尸体正缓缓抬起手,指向他的心口。
“别让陈氏断脉……”声音越来越轻,“也别让我白死。”
说完,它开始下沉。
不是倒下,也不是退回井里,而是像被地底的手拽着,一点一点沉进黑雾中。无面的脸最后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动,没出声,可那句话清清楚楚砸进他心里:
【活下去。替我看看春天。】
他张了张嘴,想喊,想问,想求它别走。
可发不出声音。
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连握铃的手都在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具尸体消失在井口,看着万尸阵的符文重新亮起,阴线如蛇般扭动,开始吸纳四方游魂。
大地仍在震动。
小七靠着断碑瘫坐在地,金蛊翅膀焦黑,悬在空中一动不动。阿箐还在昏迷,胎记退到锁骨,脸色苍白如纸。
白面判官没动。
他站在原地,衣服碎成布条,胸前纹身剧烈起伏,像是里面有什么快要破皮而出。他没看陈九渊,也没说话,只是抬头望着翻滚的乌云,嘴角扯了一下,露出一抹冷笑。
陈九渊趴在地上,一只手撑着泥,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铃。
铃身冰冷,裂缝深处,有一点幽蓝的光在缓缓旋转。
他知道,阵还没结束。
他知道,父亲的话还没说完。
他也知道——
自己不能再逃了。
他慢慢抬起头,对着井口的方向,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你说我破不了这局?”
他咳出一口血,抹在铃上。
“那你告诉我——当年是谁烧了符袋,逃出山门的?”
铃轻轻震了一下。
没响。
可他听见了。
地底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回应,又像是哭。
他咧了咧嘴,想笑,结果牵动伤口,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小七靠在石头后,眼皮快合上了,迷迷糊糊听见他说:
“老子逃了十年……现在,该轮到我收账了。”
话没说完,他手臂一软,整个人往前扑倒。
铃脱手飞出半尺,落地时,裂缝正对着井口方向。
地面的血契印记忽然闪了一下。
远处,一只野狗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洼地,喉咙低吼,随即转身狂奔。
陈九渊趴在地上,脸贴着泥,眼睛睁着,却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耳朵还听得见。
他听见——
井底,有脚步声,一步一步,朝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