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的脚踩在那串新鲜脚印上,往前滑了半寸,泥屑卡进鞋底缝。他没动,只是把头歪了歪,像是耳朵里钻进了什么东西。
林子里静得不对劲,连风都像被掐住了脖子。
陈九渊站在三步外,右臂贴着肋骨压着,指尖发黑的部分已经爬过腕骨。他没看地上的脚印,而是盯着前方树冠——那里本该漏点月光下来,可现在整片天都被一层黑雾盖着,像谁拿块脏布蒙住了眼。
阿箐蹲下,炭笔刚要落土,笔尖“啪”地断了。
她顿住,抬眼看陈九渊。
陈九渊舔了下裂开的嘴角,从怀里摸出铃铛。铜身冰凉,纹路硌手。他咬破舌尖,血滴上去,铃没响,只震了一下,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他又试了一次,连震九声。
灰白视野里浮出几道阴线,刚伸出来,就被黑雾卷住,一寸寸啃断。最后连视野边缘都开始发灰,像是被火烧过的纸边。
“锁魂雾。”他把铃铛按回胸口,“专门对付咱们这种走阴路的。”
小七缩了缩脖子,从蛊囊里掏出一把灰粉,撒在脚边。粉末落地就冒烟,土面立刻泛起紫斑,像烂肉底下渗出的瘀血。
“噬灵壤。”他声音压得很低,“有人提前犁过这片地,种的不是树,是阵。”
阿箐在地上划了七个点,连成个歪斜的圈,正对着林子深处那团最浓的黑雾。她指了指,又指了指自己,再指陈九渊,最后画了个退字。
陈九渊摇头:“不能绕。这雾会活,刚才我们停这几息,它已经往乱葬岗方向爬了半丈。再拖下去,退路就没了。”
小七咂了下嘴:“那你说咋办?拿头撞?”
“不。”陈九渊把傀儡尸往前推了一步,“让它先走。”
傀儡迈步,脚踩进紫土,发出“滋”的一声,像热铁烫皮肉。它走得稳,背影僵直,每一步都踏碎一层薄雾。
三人跟在后面,距离拉开十步。陈九渊右手始终贴着铃铛,左眼盯着傀儡后颈的烙印——那道疤正微微发烫,像快烧红的铁钉。
走到林中空地时,雾突然收了。
不是散开,是往中间塌陷,像被什么吸进去。
地面露出一圈暗红色纹路,歪歪扭扭,像是用干涸的血画出来的。七具尸体从雾里走出来,身上套着铁甲,关节处锈得发渣,走路时咔哒响。
每具手里都举着一面黑幡。
幡面黑得不反光,上面刻的符文扭曲成团,像一堆虫子挤在一起。陈九渊一眼认出来——和县令账册末页那张图一模一样。
“七煞炼尸阵。”他低声说,“专克阴气,反噬引魂术。”
话音未落,傀儡突然跪下。
它膝盖砸进土里,额心烙印“嗤”地冒烟,整个人开始抽搐。一道灰影从它天灵盖冲出,还没飞远,就被七面黑幡同时牵引,撕成七段,吸进幡面。
傀儡身子一软,轰然倒地,转眼皮肉剥落,只剩白骨。
小七咽了口唾沫,手指抠进蛊囊:“这……这是抽魂?”
“不止。”陈九渊把铃铛横在胸前,低声念咒。灰白视野勉强撑开一线,他看见七具铁甲尸脚下有阴线连接,但线是反的——不是通向地府,而是从地底往上爬,喂给黑幡。
这阵法不是镇尸,是养尸。
阿箐迅速在地上画符,指尖划过泥土时崩开一道口子,血渗进去。符成瞬间,三人身上那股被盯住的感觉淡了些。她又扯下衣角,蘸血在陈九渊和小七手腕各画一道,最后把断笔插进土里,压住符角。
小七小心的撒出一层薄粉,覆在周围草叶上。粉遇雾即融,形成一层看不见的膜,暂时拦住黑雾扩散。
“能撤。”他说,“再晚,咱们也成供品了。”
陈九渊没动,眼睛还盯着七具铁甲尸。
其中一具额心没有银针,而是嵌着半枚玉佩,边缘裂开,纹路像是某种古老契约印。他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他抬手想摸铃铛,阿箐猛地拽他后退。
一道阴风扫过原地,刚才站的地方,一块石碑直接腐蚀成灰,碎渣落地还在冒泡。
“别盯。”阿箐在他耳边比划,唇语:它认得你。
陈九渊咬牙,铃铛轻敲太阳穴,强行催动阴视。视野炸开三息,他死死记住七面黑幡的位置——不是正圆,偏东南角的那面低了半寸,像是阵眼所在。
记完那一瞬,鼻血喷了出来,顺着他下巴滴进衣领。
小七从怀里掏出一枚卵形蛊种,指甲一划,渗出点血抹上去,埋进土里。七日后,这蛊会发芽,若阴气未散,芽会变黑,指向阵眼变化。
“能追。”他说,“但现在得走。”
三人退进密林更深处,背后黑雾重新合拢,七具铁甲尸立在原地,黑幡不动,像是在等下一拨送上门的货。
林子越来越密,古木参天,枝桠交错,连雾都透不进来。陈九渊靠在一棵树上喘气,右臂麻木感往上爬,已经过了肘关节。
阿箐撕下袖布给他缠手腕,动作利落,但指尖抖得厉害。她左手炭笔断了,右手又划破了,现在只能用指甲在地上划记号。
小七靠着树干坐下,脸色发青,蛊囊瘪了一圈。他掏出水囊喝了一口,吐出来的却是黑血。
“撑得住?”陈九渊问。
小七咧嘴一笑:“死不了。我这身蛊,比命硬。”
陈九渊没接话,低头看铃铛。铜身上的冥纹有点发烫,像是在预警。
他抬头往前看。
前方树影间,隐约露出一座石台,荒废多年,边缘长满苔藓。台上摆着七盏灯,排成北斗状,其中六盏灭着,只有一盏幽幽燃着绿火。
火光映在陈九渊左眼上,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