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渊的左眼还盯着西北方向,右眼那层灰翳像块死皮扒在眼球上,耳朵里“归队”两个字来回刮着,跟锈刀片似的。他没动,手里的铃铛却自己震了一下。
不是他摇的。
芦苇丛外,乱葬岗那边,有东西在动。一具刚埋进去没几天的尸体,正拿指甲抠土,从坟坑里往外爬。泥巴糊满了脸,可那动作不僵,反而透着股狠劲儿,像是急着赶路。
小七缩在石堆后头,嘴都没合上:“这年头死人都不踏实?”
阿箐靠在一块歪斜的石碑上,右手抬都抬不起来,左手却在地上划了道线,指向那具尸体。她没说话,但意思清楚——不对劲。
陈九渊咬破舌尖,血滴在铃铛上。灰白阴线立刻从掌心窜出,贴地爬过去,缠上那具尸体。线一碰上,尸体猛地抽搐,额心浮出一道金针虚影,黑气绕着转,像锁链。
“又是黑幡教的手笔。”他低声道,“还没炼完,魂还卡着。”
小七哆嗦着摸蛊囊:“要不……我放虫子先探探?”
“别。”陈九渊拦住他,“这玩意儿现在是半控状态,你虫子一碰,说不定直接炸开,引来更多麻烦。”
他往前挪了两步,腿还在抖。尸毒顺着胳膊往上爬,刚才阿箐画的符纹已经发黑,血从边缘渗出来。但他还是把铃铛举到了胸口,低声说:“借壳问命。”
血雾喷在尸体额头上,尸体猛然抬头,眼珠泛红,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是清水镇的屠夫……他们用银针钉进天灵盖……每月初七送三百两……我儿子还在家等我回去……”
话没说完,它突然抱头嘶吼,额心金针虚影闪得厉害,像是有人在远处拽它。
陈九渊没收手,反而又喷了一口血在铃铛上:“说下去。”
尸体喘了两下,声音断断续续:“我不是自愿的……他们把我老婆吊在井口……逼我点头……我答应了……可我不想当行尸走肉……我不想……”
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尸体栽倒在地,抽了两下不动了。
小七咽了口唾沫:“它……是不是死了?”
“没。”陈九渊抹了把鼻血,“只是被控的人松了手。估计发现不对,临时切断了联系。”
阿箐在地上写了个字:“能抢过来吗?”
陈九渊看着那具尸体,铃铛在他手里轻轻颤着。他知道这一招风险多大——每用一次“借壳问命”,尸毒就往上走一寸,搞不好哪次脑子一懵,自己就成了行尸走肉。可现在,逃是死,躲是死,总得换个活法。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捧铃,连震九声。
灰白阴线从铃铛里炸出来,像铁链一样缠住尸体四肢,顺着脖子爬上额头。他盯着那具尸体,一字一句念:“太上敕令,阴路重开!魂归吾令,驱使如仆!”
尸体猛地挺身,坐了起来。
眼珠由红转灰,额心黑线寸寸断裂,金针虚影崩成碎片。它缓缓转头,看向陈九渊,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主……人。”
小七往后缩了半步:“你管这叫‘抢’?你这是直接收编了敌军啊?”
陈九渊没理他,抬手一指坡顶:“往那边走。”
傀儡站起身,脚步沉重,但稳。它迈步往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
阿箐盯着它背影,炭笔在石头上划了道痕。她没写什么,但眼神亮了点。
三人跟在后面,刚走到乱葬岗中间,坡顶火光一闪。
两名黑衣人跃上石碑群,手里铜镜对准这边。镜面一亮,陈九渊右眼当场剧痛,耳边“归队”声陡然放大,整个人晃了晃。
“又来了!”小七低吼,一把抓出蛊粉就要甩。
“不用。”陈九渊抬手拦住他,冷笑一声,“这次,让他们尝尝自己的货。”
他抬手一指:“杀。”
傀儡转身,一步跨出,速度快得不像尸体。它冲向持镜黑衣人,拳头砸下时带起风声。那人只来得及抬手挡,腕骨当场碎裂,铜镜脱手飞出。第二拳直接轰在胸口,肋骨塌了一片,整个人倒飞出去,撞断两块石碑才停下。
另一人转身要跑,小七早等着呢,三只甲虫弹射而出,扑到对方脚踝上,瞬间钻进皮肉。那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阿箐趁机掷出炭笔,笔尖削铁如泥,插进那人肩窝,铜镜落地碎成几片。
火光熄了。
陈九渊靠着石碑喘气,右臂发麻,尸毒已经爬到手腕,指尖开始发黑。他低头看,符纹裂了道缝,血顺着往下滴。
阿箐撕下衣角,给他包扎。手指有点抖,但她动作没停。包完后,她在地上写:“能控敌人?这招厉害。”
陈九渊扯了下嘴角:“厉害是厉害,就是费命。”
小七蹲在傀儡旁边,伸手摸它额心。那里没真银针,只有个烙印,像烧红的铁戳出来的。“撑不了太久。”他说,“最多半个时辰,这玩意儿就得散架。”
“够了。”陈九渊抬头看向前方山林,“他们用傀儡布眼线,那就让我们也用傀儡开路。往山里走——他们想不到我们敢带着‘他们的尸’进林子。”
傀儡站在最前头,脚步沉重,但没停。三人跟在后面,穿过乱葬岗北侧坡沿。身后断桥上的火光渐渐远去,追兵没再靠近。
夜风卷着残幡扫过石碑,发出呜咽声。
陈九渊握紧铃铛,左眼盯着前方林子。他知道里面肯定有埋伏,可现在不一样了。以前是被追的猎物,现在——
他抬手一挥。
傀儡率先踏入林间,脚步砸在地上,震起一层浮灰。
林子里很静,连虫鸣都没有。
小七刚要跟上去,忽然停下,盯着地面。
那里有一串脚印,新鲜的,从林子深处延伸出来,直通乱葬岗。
但奇怪的是,脚印只有一道。
进去的,没有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