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县政府会议室。
林凡走进去时，几位副县长已经到了。
马栋彬坐在主位，正在和旁边的副县长说着什么，看到林凡进来，立马起身，把主位让开，脸上堆起笑容：“林县长回来了？辛苦辛苦！北京之行还顺利吧？”
“还好，马县长。”林凡顺势坐下，不咸不淡地回应。
“顺利就好，顺利就好。”马栋彬笑呵呵地说，“林县长为了县里发展，真是东奔西走，劳苦功高啊。咱们南城能有林县长这样拼命的领导，是福气。”
这话听起来是捧，但在座谁听不出来里面的酸味？
你林凡到处跑，搞大项目，显得我们这些按部就班的人好像没干事一样。
林凡只当没听出来，笑了笑，没接话。
会议开始，主要是讨论财政预算调整。吴有财拿着厚厚的报表，逐项汇报，哪里超支了，哪里需要追加，哪里可以压缩。
轮到讨论农业创新引导资金时，吴有财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说：“关于市里拨付的这笔智慧农业试点资金，一共一百五十万。额度不小，按照县里规定，超过五十万的单项支出，需要县长办公会审议，并报县委常委会备案。而且，这笔资金的使用方向，市里文件说的是‘支持探索’，具体怎么用，还需要我们县里制定详细的实施细则，确保资金安全和使用效益。”
他看向林凡：“林县长，您看这个实施细则，是不是由农业局先拿个初稿出来？等细则定了，资金才好下拨。不然，这么一笔钱下去，万一用得不规范，审计起来，大家都麻烦。”
话说得滴水不漏，全是按“规定”办事。
马栋彬接口道：“老吴考虑得周全。资金安全是第一位的。林县长搞的这个智慧农业，是新生事物，怎么投、投到哪里、效益怎么评估，确实需要慎重。我看，就让农业局抓紧时间调研学习，尽快拿出一个稳妥的方案来。反正试点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嘛。”
不急？
传感器都立起来了，农户都动员了，现在说不急？
林凡看着马栋彬和吴有财一唱一和，心里明镜似的。
他们就是想拖，用“程序”把你拖住，拖到你自己没脾气，或者拖到事情黄掉。
“马县长，吴局长的担心有道理。”林凡开口，语气平和，“资金安全当然重要。不过，市里这笔资金，是带着任务下来的，要求就是支持我们尽快开展试点，探索经验。如果我们因为制定细则，把试点工作无限期搁置，恐怕……也没法向市里交代。”
他话锋一转：“至于实施细则，其实不必另起炉灶。我们在申报项目时，已经提交了详细的预算和使用计划，包括了设备采购清单、安装方案、数据应用规划以及预期效益分析。这份计划，完全可以作为资金使用的依据。如果农业局觉得需要补充，可以在那个基础上，结合一些财务管理的通用规定，快速形成一个资金使用管理办法，上会通过即可。我相信，以农业局同志们的专业能力，一两天时间足够了。”
林凡直接把皮球踢了回去，还给了个时间限制——一两天。
马栋彬脸色微微一僵。
“林县长说得对，市里的任务要紧。”分管农业的副县长王庭开口了，他平时比较中立，但这次似乎有些偏向林凡，“刘局长，你们农业局抓抓紧，尽快把办法弄出来，别耽误了试点。这可是咱们县农业升级的好机会。”
农业局长刘明德看看马栋彬，又看看林凡，额头上有点冒汗，只得含糊应道：“是，是，我们尽快研究。”
“好，那就请刘局长抓紧。”林凡定下调子，“至于资金，请财政局在管理办法通过后，第一时间按计划拨付到试点乡镇专用账户，确保不误事。吴局长，没问题吧？”
吴有财看向马栋彬。马栋彬脸上笑容不变，点了点头：“按林县长说的办，程序要走快，也要走稳。”
第一个回合，林凡借力打力，勉强扳回一城，没让对方直接卡死资金。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用电的问题，还有接下来的各种“检查”、“调研”，恐怕会接踵而至。
果然，会议临近结束时，马栋彬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对了，最近县里用电负荷增长有点快，特别是工业用电。供电公司那边反映有些线路压力大。咱们各部门，包括一些企业，都要注意节约用电，错峰生产，共渡难关嘛。林县长，你抓的那个电商合作社，晚上灯火通明地打包，用电量不小吧？是不是也考虑调整一下作业时间？”
终于图穷匕见，直接点到合作社用电了。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林凡。
林凡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着马栋彬，忽然笑了笑：“马县长提醒得对，节约用电，人人有责。不过，电商合作社的情况有点特殊。他们的订单主要来自晚上的网上客流，打包发货必须紧随订单节奏，否则会影响消费者体验，甚至导致退单差评，刚刚起步的牌子可能就砸了。这不仅仅是电费的问题，关系到我们南城农产品上行的信誉和长远发展。”
他顿了顿，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我已经让县办给供电公司发了函，说明了这个特殊情况，请求他们给予保障支持。我相信，供电公司的同志会从支持地方经济发展、培育新兴产业的角度，妥善处理好保障民生用电和扶持重点试点之间的关系。毕竟，咱们南城多几家这样的合作社，多卖出些农产品，县里的税收、老百姓的收入，都能增加，这才是最大的节约，也是最大的效益。”
马栋彬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
“呵呵，林县长考虑得长远。”
马栋彬干笑两声，“那就看看供电公司怎么协调吧。”
会议在略显微妙的气氛中结束。
走出会议室，李志强快步跟上来，低声道：“林县长，供电公司那边回电话了，说收到了我们的函，会重点关注油菜花镇的用电情况，确保重点单位用电，但也委婉提醒，如果全镇负荷确实紧张，可能还是需要一些内部调剂。”
林凡点点头，这在意料之中。
供电公司给了面子，但也不会把话说死。关键还在马栋彬会不会继续施加影响。
“给罗浩丰打电话，”林凡边走边吩咐，“让他以镇党委政府名义，也向供电所打个报告，强调合作社对镇里经济发展和农民增收的极端重要性，请求保障。同时，让合作社自己也做好准备，如果真的遇到临时限电，看看能不能用小型发电机应急，或者调整一下打包流程，提高白天效率。多做几手准备。”
“是。”李志强记下。
回到办公室，林凡站在窗前，拿起手机，找到朱晗的办公室电话。
响了几声，被接起：
“哪位？”
“朱书记，是我，林凡。”
“哦，林凡啊，回来了？北京还顺利？”
“还行，拿到了些支持。”林凡简略带过，然后切入正题。
“朱书记，有件事想跟您汇报一下。关于智慧农业试点和电商合作社，推进中遇到了一些程序上的小问题，可能下面同志对新生事物的理解有些偏差，动作有点滞后。担心影响试点进度和市里任务的完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朱晗何等精明，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
“嗯，新事物，有不同看法是正常的。”朱晗缓缓道，“但既然县委定了调要试点，那就是全县的工作。有什么困难，要及时沟通，协调解决。程序要讲，但也不能因为程序，就把事情拖黄了。这样吧，你看需要县委协调什么，让底下弄个简要情况报给我。我看看。”
朱晗这话，等于给了林凡一个尚方宝剑——你们按规矩报上来，我来过问。
林凡心头一松。有朱晗这句话，马栋彬那边至少明面上不敢太过分了。
很多事，就怕主要领导装不知道，下面人就可以肆意发挥。
一旦主要领导表了态要关注，下面人做事就会掂量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