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机厂那块地，位置不错。按照规划，未来是兴元新城区的一部分，商业开发价值很大。有人希望改制拖下去，拖到厂子彻底破产，土地性质变更，他们就能用极低的价格拿到手，或者在其中上下其手，攫取巨额利益。而我们推动的顺利改制、产业升级，断了他们的财路。”
林凡默然。
这就是基层现实的复杂性，宏大的改革叙事下，往往纠缠着最赤裸的地方利益和人性贪婪。
“不过事已至此，只能从长计议，我也只是找你诉诉苦。”
赵斌看着林凡，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第二件事，我这次来省里跑资金，听到一些风声，目标可能指向了你。”
“指向我？”林凡眉头一挑。
“没错。”赵斌点头，“你最近是不是在和光明省长推进什么产业基金和混合所有制改革？”
见林凡点头，赵斌继续道。
“那就没错了，可能是你现在风头实在太盛，眼红的人太多，有些人逮住了机会造谣……说法很难听，说你与汉讯科技这样的民营企业关系过密，有利益输送的嫌疑；还说你这个改革思路，是‘崽卖爷田心不疼’，要把优质的国有资产廉价卖给私人老板，是‘祸国殃民’的政策。甚至影射你是在为某些领导‘白手套’开路。”
林凡听完，气笑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汉讯是孙部长和我一起调研过的企业，合作公开透明。产业基金的构想，是为了打破垄断、激发活力，怎么就成了祸国殃民？这顶帽子扣得可真大。”
“你别不当回事！”
赵斌语气严肃地提醒，“林凡，你还年轻，可能没经历过这种阵仗。这种流言蜚语，不需要证据，只要散播开来，就能搞臭你的名声，让你寸步难行。尤其是在省里领导层面，如果这种声音传到彭书记那里，他本来就对过于激进的改革持保留态度，万一他听了进去……”
赵斌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一旦被贴上“与商人勾结”的标签，再加上彭海默副书记可能因此产生的疑虑，哪怕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对林凡启动调查，这个改革方案都可能胎死腹中。
产业基金和混合所有制，触动的是深层的利益格局。反对者不敢直接攻击孙光明，那么作为具体方案的提出者、并且以惊人速度崛起的自己，就成了一个极好的攻击标靶。
而且，谁都不清楚汉西是否还有王石松的遗毒在等待机会，随时准备兴风作浪。
赵斌在带给林凡这个消息后，便说还要向孙光明汇报工作，婉拒了林凡的邀约，告了辞。
林凡感觉自己在慢慢陷入政治的漩涡中，这些利益博弈、流言蜚语不是单靠技术和先进的理念就能解决的。
政治的本质是权力的分配与运用，归根结底，它还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林凡深吸一口气，为今之计，也只有和王峥一道将混合所有制的方案做的扎实，争取更多常委的认可。
……
汉西省委常委会会议室。
今天的议题之一是审议《汉西省战略性新兴产业投资基金引导资金方案》。这个基金方案，是由省国资委、省财政厅等部门联合提出，其核心理念和初步构想，与孙光明大力倡导、林凡具体阐述过的产业基金思路一脉相承。
方案由发改委主任王峥先做汇报。他详细阐述了设立基金的必要性、可行性、运作模式及预期效益，措辞严谨，数据详实。
汇报完毕，新上任的省委书记叶子恒惯例性地征求各位常委意见。
随后几位常委依次发言，有些表示赞同，但也有常委提出了对于这种没有他省成熟经验的“大跨步”改革的异议。
轮到孙光明发言时，他坐直了身体，声音洪亮而坚定：“我完全赞同这个方案。这不仅仅是一个基金的问题，更是我们汉西省在新时期能否抓住机遇、实现换道超车的关键举措！我们不能再满足于修修补补，必须要有打破常规的勇气和魄力！”
他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加重：“现在全国各地的竞争异常激烈，都在抢项目、抢人才、抢资金！如果我们还抱着老皇历不放，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只会被越甩越远！这个基金，就是要瞄准那些具有战略意义、可能暂时看不到短期效益，但关乎我们未来竞争力的领域，比如高端芯片、人工智能、生物医药！就是要大胆探索混合所有制等新模式，激发市场主体活力！”
孙光明讲完，会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了坐在叶子恒书记另一侧的省委副书记彭海默。
彭海默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喝了一口，然后缓缓放下。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却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光明同志讲得很好，很有激情。”彭海默终于开口，声音沉稳，语速不快，“发展新兴产业，探索新模式，确实很重要。省委对此也是高度重视的。”
但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越是重要的改革，越要稳扎稳打，不能冒进。我们汉西省的情况比较特殊，国有经济占比高，传统产业比重大，这是我们的基本盘，也是稳定的压舱石。改革，不能脱离这个省情。”
他顿了顿，继续道：“比如这个产业基金，方向是对的。但在具体运作上，我觉得还是要充分论证。特别是如何界定‘战略性新兴产业’？标准由谁来定？基金的投资决策机制如何确保科学、民主，避免一言堂？如何防止打着改革的旗号，进行利益输送，造成国有资产流失？”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我听说，”彭海默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个发展基金的动议最早是由一位网安局的同志提出的，这位同志以技术见长，但毫无经济工作背景。经济工作不是计算机技术，学习一些国外的先进经验就可以做好，经济改革要符合省情实际！有些同志，为了追求所谓的‘政策创新’，和个别民营企业走得非常近，提出的一些方案，看似新颖，实则脱离了监管，蕴含很大风险。这种苗头，值得我们警惕。我们的干部，尤其是年轻干部，有干劲是好事，但一定要沉下心来，立足本职，不能好高骛远，更不能不在其位而谋其政，甚至插手不属于自己分管领域的事务，那样容易出问题，也容易被人利用。”
这番话，几乎是指着鼻子警告了。
虽然没有提林凡的名字，但在座的都是人精，彭海默这是在明确表达对林凡那种“越界”行为的不满，也是对孙光明用人思路的间接批评。
常委会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孙光明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克制着没有立刻反驳。
省长梁志强适时地插话，打了个圆场：“海默同志提出的这些问题，确实很重要。改革要大胆，但步子要稳妥。我建议，基金的事情，还要请发改委、国资委等部门根据各位常委的意见，再进一步修改完善，特别是风险防控机制，要细化。”
叶子恒见状，点了点头。
“大家说的我都同意，我省产业发展新模式要积极探索，但步子要大，也要稳。这份基金方案是一个方向，但也请相关部门根据常委们的意见再做完善，我们下次常委会再行审议。”
他一句话将议题带过，避免了常委会上的直接冲突。
散会后，孙光明面无表情地快步离开会议室，虽然叶子恒留了话口，但一个动议上了常委会却被搁置，本质就是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