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西省委大院,三号楼,副书记办公室。
彭海默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捏着一份刚由机要员送来的《要情快报》,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份来自东乡县的简报,字数不多,却字字千钧:
“……东乡县大圩、长岭、河口三镇,涉及十七个行政村,累计联名信访已达三百二十七人次。部分村民情绪激烈,曾于本月五日围堵长岭镇政府大门长达六小时,打出‘还我血汗钱’、‘严惩贪官污吏’等标语。现场虽有乡镇干部疏导未发生冲突,但民怨沸腾,局势一触即发……核心诉求:反映村干部利用职权,虚报种植面积,冒领、截留国家‘金穗工程’直接补贴款,导致真正种粮农户利益严重受损……”
“砰!”彭海默一巴掌砸在桌面上,震得茶杯盖“哐当”作响。
“金穗工程”是中央三令五申必须落实到位的惠农政策,是关系到国家粮食安全和农民切身利益的大事!
在汉西省的产粮大县,竟然出了如此严重的纰漏,这不仅仅是工作失误,这是动摇根基的政治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抓起桌上电话,直接拨通了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周园的专线。
“周园同志,东乡县的问题,简报我看了。你们纪委到底介入到什么程度了?”彭海默的声音低沉,满是怒气。
电话那头,周园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奈:“彭书记,我们接到线索后非常重视,已经派过一个工作组下去了。但是……东乡那边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县里提供的账目和材料,表面上看起来程序完备,数字也能对上,核查起来……阻力不小,进展比较缓慢。”
“缓慢?!”彭海默的声音陡然提高。“老百姓都把镇政府大门堵了,你们还在缓慢?!周园,这不是一般的经济纠纷,这是关系到社会稳定和党的威信的政治任务!我不管东乡县的水有多深,背景有多复杂,再派得力的人下去!给你一个星期,必须给我拿出个说法来!否则,我亲自去东乡坐镇!”
“是,是,彭书记,我们立刻加派力量,坚决查清楚!”
周园在电话那头连连保证。
挂了电话,彭海默心中的烦躁并未减轻。他太了解基层某些地方的“生态”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欺上瞒下的手段,上面的调查,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有力使不出。
东乡县,俨然就是这样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他烦躁地站起身,他分管的社会稳定工作,最怕的就是这种涉及面广、群众基础受损的“脓包”。
东乡县这个“脓包”如果不及时挤掉,一旦溃烂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秘书刘建明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份文件放在桌角:“书记,昨天孙省长主持的‘利用信息化手段提升政府效能’座谈会纪要,办公厅刚送过来。”
彭海默此刻哪有心思看什么座谈会纪要,他满脑子都是东江县的乱局。
他随意地挥挥手,示意知道了。
刘建明正要离开。
彭海默却又把他叫住。
“建明,你昨天不是去参会了吗?这个会议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内容吗?”
刘建明犹豫了一下,说到道:“书记,基本还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提法……就网安局那位林凡同志的发言,有点不太一样。他没怎么讲虚的,倒是举了几个他们用很基础的技术,比如数据库查询、表格比对,帮文化厅梳理古籍目录、帮妇联优化信息发布流程的例子,说是‘用笨办法解决了一些过去觉得麻烦的老问题’。孙省长听着还挺感兴趣,问了不少细节。”
“林凡?”
彭海默鼻子重重一哼。
尽管他的老领导赵瑞青对林凡评价颇高,但他始终觉得这个年轻人太过跳脱,热衷钻营。
总而言之就是,出格的事情干太多,不踏实。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林凡掺和进来了,似乎总能发挥一些关键作用。
彭海默还是随口问了一句:“他说什么了?”
“主要就是强调数据整合和比对的思想,哪怕数据不全不准,只要把不同来源的信息放在一起,用逻辑规则过一遍,往往就能发现单看一份材料发现不了的问题。”刘建明复述道,“他说,这就像把几本不同的账本放在一起对,总能对出些猫腻。”
“几本账本对在一起?”彭海默踱步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电光,在他被东江迷雾笼罩的脑海里闪了一下。
东江县的问题,农业局有土地承包的底账,财政局有补贴发放的明细,信用社有资金流向的记录……
这些不就是几本不同的“账本”吗?如果……如果能把它们放在一起“对一对”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异想天开。基层的数据有多乱,他是知道的。
档案不全,格式混乱,手工记录,甚至还有故意造假。靠技术手段去对账?
他心里充满了怀疑。
但眼下东江的僵局,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任何一丝可能的光亮,都值得尝试去捕捉。
他抬起头,对肃立一旁的刘建明吩咐道:“你私下联系一下林凡。不要通过正式渠道,就以我办公室了解情况的名义,问他如果面对不同部门、格式混乱、质量参差不齐的数据,他那个数据比对的想法,具体怎么操作?需要什么条件?可能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让他写个简单的说明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