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还在继续,“咚、咚、咚”,每一声都敲在陆砚的心上。
他走到门边,没有开门,而是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除了敲门声,听不到任何呼吸声,只有雾水顺着屋檐滴落的“滴答”声,像是有人在耳边滴血。
“先生,开门呀,我儿子还在等呢。”姑娘的声音带着一丝催促,原本软软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冰冷。
陆砚摸了摸门板,门板是实心的柏木,却透着一股寒气,像是贴在冰面上。他想起师父的话,鸡鸣前不碰骨,现在离鸡鸣还有几个时辰,要是真开了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说过,雾散了再来。”陆砚的声音尽量平稳,“现在雾还没散透,等天亮了再说。”
门外的敲门声停了,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尖尖的,不像是姑娘的声音,反而像个孩童:“先生骗人,雾已经散了呀。”
陆砚猛地抬头,看向窗外。雾气确实淡了很多,能看清对面的竹林,月光透过竹林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可他总觉得,这雾散得太蹊跷,像是有人故意让它散的。
“先生不开门,我就自己进来了。”姑娘的声音又变了回去,软软的,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陆砚握紧玄铁刻刀,退到无字碑旁。他知道,这扇门挡不住对方。果然,下一秒,门“吱呀”一声就开了,没有风,也没有人推,像是自己打开的。
穿红衫的姑娘站在门口,月光照在她脸上,显得格外苍白。她手里还拎着那个竹篮,篮子里的指骨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白光。
“先生,现在可以刻碑了吧?”她一步步走进来,红裙扫过地面,依旧没有声音。
陆砚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没有瞳孔,一片漆黑,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你到底是谁?”
姑娘笑了笑,弯腰把竹篮放在地上,掀开红布,指骨依旧躺在里面,只是上面的暗红色血迹,比之前更浓了。“我是陈家姑娘呀,先生怎么忘了?”她伸出手,想去碰无字碑,“这块碑,真好看,要是刻上我儿子的名字,他一定很喜欢。”
“别动!”陆砚大喝一声,玄铁刻刀指向她的手。
姑娘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离无字碑只有一寸远。她缓缓转过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阴冷:“先生为什么不让我碰?难道这块碑,有什么秘密?”
陆砚没有回答,只是握紧刻刀,全身紧绷。他能感觉到,姑娘身上的寒气越来越重,铺子里的油灯开始剧烈晃动,光线忽明忽暗,无字碑的表面又开始浮现出那张女人的脸,这次的脸,带着一丝愤怒。
“我知道了。”姑娘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你师父让你来刻这块碑,是想破坏它,对不对?”她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化,红衫的袖子越来越长,遮住了她的手,头发也开始疯狂生长,缠绕在她的脖子上,“青崖镇的人,都靠这块碑活着,你不能破坏它!”
陆砚猛地后退一步,玄铁刻刀在手里微微发烫。他终于明白,师父说的“镇魂锁”,锁的不是魂,是这些“东西”。青崖镇的人,可能早就死了,靠着无字碑的力量,以另一种形式“活着”。
“你儿子,根本就不是丢了吧?”陆砚盯着她,“是被你献祭给了无字碑,对不对?”
姑娘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眼睛里的漆黑开始蔓延,顺着脸颊往下流,像是在淌墨汁。“是又怎么样?”她的声音变得嘶哑,“没有无字碑,我们早就魂飞魄散了!你师父多管闲事,死了活该,你也一样!”
她猛地扑了过来,长长的头发像鞭子一样抽向陆砚。陆砚挥起刻刀,玄铁刻刀划破空气,砍在头发上,发出“滋啦”一声响,像是砍在了烧红的烙铁上。
姑娘发出一声惨叫,往后退了几步,头发被砍断的地方,冒出一股黑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你这把刀,是陆家的镇魂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你师父果然是来破坏碑的!”
陆砚没有说话,一步步逼近她。他知道,现在不能退缩,一旦退缩,不仅自己活不了,师父的遗愿也完不成。
“你以为你能赢吗?”姑娘突然笑了起来,眼神变得疯狂,“青崖镇的人,都会帮我!”
她拍了拍手,铺子里的十几块石碑突然晃动起来,碑石上的刻痕开始发光,绿色的光芒从刻痕里渗出来,汇聚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影。那些人影都是镇上的人,有老有少,脸色苍白,没有瞳孔,和姑娘一样。
陆砚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握紧刻刀,盯着那些人影。这些人,都是靠着无字碑的力量“活”下来的,他们的魂魄被锁在碑石里,成了无字碑的养料。
“杀了他!”姑娘尖叫一声,人影们纷纷扑了过来,伸出冰冷的手,抓向陆砚。
陆砚挥起刻刀,镇魂刀的刀刃泛着青光,砍在人影上,人影瞬间化为黑烟,消散在空气中。可人影越来越多,像是杀不完一样,铺子里的绿光也越来越浓,照得陆砚睁不开眼睛。
就在这时,他腰间的紫檀木匣突然发烫,里面传来“咚咚”的撞声,越来越响。陆砚突然想起师父的话,把他的名字刻在无字碑上。
他转身冲向无字碑,不顾身后扑来的人影,举起玄铁刻刀,对着碑石就砍了下去。“师父,我现在就把你的名字刻上去!”
刻刀砍在碑石上,发出“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无字碑剧烈晃动起来,碑石上的黑色开始褪去,露出里面灰白色的石头,石头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像是一本族谱。
姑娘的惨叫声传来:“不要!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
陆砚没有停手,他一边抵挡着人影的攻击,一边用刻刀在碑石上刻字。师父的名字是“陆青山”,他一笔一划地刻着,刻刀每落下一次,碑石就晃动一次,铺子里的绿光就淡一分。
刻到最后一笔时,无字碑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把整个铺子都照亮了。人影们发出凄厉的惨叫,纷纷化为黑烟,消散不见。穿红衫的姑娘也被白光笼罩,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空气中。
白光过后,铺子里恢复了平静,油灯的光不再晃动,无字碑上的黑色彻底褪去,露出了里面的灰白色,上面刻着的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多了“陆青山”三个字。
陆砚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玄铁刻刀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他看向石龛,紫檀木匣已经不烫了,里面的骨灰安静地躺着,像是终于安息了。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篮子里的那节孩童指骨,指骨上的暗红色血迹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小小的白色花朵,从指骨的缝隙里长了出来,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花,像是……彼岸花?
陆砚捡起指骨,花朵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是在向他道谢。他突然明白,这节指骨的主人,可能是唯一没有被无字碑控制的魂魄,而那朵彼岸花,是他最后的希望。
“吱呀——”
铺子的门又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是赵镇长,他的左眼依旧浑浊,右眼却没有了之前的光亮,变得和普通人一样。“你成功了。”他的声音不再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陆砚盯着他:“你早就知道?”
赵镇长点了点头,走到无字碑前,摸了摸上面的名字:“青崖镇的人,一百年前就死了。当时镇上闹瘟疫,死了很多人,祖先为了让镇子‘活’下去,就请了一个道士,造了这块无字碑,把所有人的魂魄都锁在了碑里,靠吸食活人的阳气维持。”
“我师父,就是那个道士的后人?”陆砚问道。
赵镇长摇了摇头:“你师父是陆家的人,陆家世代都是刻碑人,也是守碑人。一百年前,是陆家的先祖和道士一起造了这块碑,约定陆家世代守护,不让碑石失控。可后来,道士的后人想利用碑石的力量,控制更多的魂魄,你师父发现后,就想毁掉碑石,却被道士的后人打伤,临终前让你来完成他的心愿。”
陆砚愣住了,原来师父的遗愿,不仅仅是刻上他的名字,更是要毁掉碑石的控制力量。
“那穿红衫的姑娘,是谁?”
“她是陈家的媳妇,也是道士的后人。”赵镇长叹了口气,“她为了维持碑石的力量,把自己的儿子献祭了,可她儿子的魂魄不愿意被控制,就变成了那节指骨,想找人帮忙。”
陆砚看向手里的指骨,彼岸花还在轻轻晃动。“那现在,碑石的力量消失了,青崖镇的人,会怎么样?”
“他们的魂魄,会慢慢消散,回归轮回。”赵镇长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这是他们早就该有的结局。”
陆砚站起身,把指骨放在无字碑前:“那这节指骨,该怎么办?”
“让它留在这儿吧。”赵镇长说,“彼岸花是接引之花,它会带着这个孩子的魂魄,去往该去的地方。”
陆砚点了点头,把指骨放在碑石前,转身看向窗外。天已经亮了,雾完全散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洒在铺子里,暖洋洋的。
他捡起地上的玄铁刻刀,擦了擦上面的灰尘,重新别在腰间。他知道,师父的心愿完成了,可青崖镇的故事,可能还没有结束。
因为他注意到,无字碑的底座上,那圈诡异的弯钩纹路,并没有消失,反而像是活了一样,慢慢蠕动着,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新的阴谋。
而且,师父说的“遇到穿黑衫戴斗笠的人,躲着走”,他还没有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