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七年,天津卫估衣街尽头,藏着一家不起眼的当铺。铺面窄小,门楣上的“瑞宝阁”三个字漆皮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木头,像凝固的血。掌柜的姓沈,名砚,年方二十有三,生得眉目清俊,只是脸色常年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像是总睡不安稳。
这瑞宝阁和别家当铺不同,只收“阴货”——也就是那些沾了鬼神气、透着邪性的旧物。寻常当铺避之不及的东西,在这里却是主营。沈砚接手这铺子已有三年,是从他失踪的叔父手里接过来的,连同叔父留下的一本残破账本,上面记着些莫名其妙的条目,诸如“光绪二十四年,收桃木簪一支,当主:城南张家女,赎期:三年,注:勿近月夜”。
这天傍晚,天阴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估衣街上的店铺都陆续上了门板,只有瑞宝阁的灯笼还亮着。那灯笼是纸糊的,染着淡淡的青色,光线昏黄,照得门口的青石板路一片斑驳。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沈砚抬头,看见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妇人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神色慌张,眼神躲闪,像是怕被人看见。
“掌柜的,收……收东西吗?”老妇人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
沈砚放下手里的账本,指了指对面的长凳:“坐下说,是什么东西?”
老妇人犹豫了一下,走到长凳旁坐下,却没敢坐实,只沾了个边。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把梳子——桃木的,梳齿圆润,梳背雕刻着缠枝莲纹,只是颜色发暗,透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
沈砚的目光落在梳子上,瞳孔微微一缩。他指尖搭上梳子,只觉得一股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不是木头的凉,而是那种浸到骨头里的阴寒,像是握着一块冰。更奇怪的是,梳子上缠着一缕极淡的黑气,肉眼几乎看不见,只有沈砚这种常年跟阴货打交道的人才能察觉。
“这梳子……是哪里来的?”沈砚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老妇人叹了口气,眼神飘向窗外,像是陷入了回忆:“是我家姑娘的。姑娘名叫春桃,三年前定了亲,眼看就要出嫁,却突然没了。”
沈砚挑眉:“怎么没的?”
“说是暴病,”老妇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哽咽,“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姑娘去世前几天,总说晚上睡不着,听见有人在她窗外梳头,‘唰唰’的,听得真真的。她还说,梳子上的缠枝莲纹,好像每天都在变,花瓣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我一开始以为她是婚前紧张,没当回事,谁知道……”
老妇人抹了把眼泪,继续说道:“姑娘走后,这梳子就一直放在她的梳妆盒里。前几天我收拾屋子,想把她的东西烧了,让她带到那边去,可拿起这梳子,却觉得手里黏糊糊的,像是沾了血。我吓得扔在地上,再捡起来,又什么都没有了。后来接连几天,我总在半夜听见梳头声,就在我床边,吓得我不敢合眼。掌柜的,这东西邪性,我不敢留了,您看看,能当几个钱?”
沈砚拿起梳子,凑近鼻尖闻了闻。霉味和檀香之下,确实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若有若无。他翻了翻叔父的账本,在其中一页找到了类似的记载:“光绪二十一年,收桃木梳一支,当主:城西李氏,赎期:三年,注:梳背缠莲,夜有梳头声,忌沾血。”
“当多少?”沈砚问道。
老妇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沈砚真的会收,连忙说道:“能当五十两银子吗?我儿子要娶媳妇,急着用钱。”
沈砚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以。但我有个条件,这梳子当出去,就不能再赎回去了。而且,你回去之后,把姑娘的梳妆盒烧了,再在她的牌位前点三炷香,连续点七天,切记,香不能断。”
老妇人连忙答应:“好,好,都听掌柜的!”
沈砚写下当票,递给老妇人,又让伙计取了五十两银子。老妇人接过银子,像是烫手一样,揣进怀里,匆匆行了个礼,转身就往外走,脚步踉跄,几乎是逃着离开的。
沈砚拿着梳子,走进内堂。内堂昏暗,只有一盏油灯亮着,光线微弱。他把梳子放在一张铺着黑布的桌子上,桌子上摆着各种法器:桃木剑、八卦镜、朱砂、黄符纸。
他点燃三炷香,插在香炉里,然后拿起梳子,仔细端详。梳背上的缠枝莲纹果然诡异,那些花瓣层层叠叠,像是活的一样,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在慢慢蠕动。沈砚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梳齿,突然,他感觉到指尖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指尖破了个小口,一滴血珠渗了出来,滴在了梳背上。
就在血珠接触到梳子的瞬间,梳背上的缠枝莲纹突然变得鲜艳起来,像是被血染红了一样,花瓣张得更大,更密,甚至能看见花蕊里隐隐约约的黑影。同时,一阵清晰的梳头声传来,“唰唰”,“唰唰”,就在耳边,像是有人拿着这把梳子,正在他的头发上梳理。
沈砚猛地后退一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知道,自己犯了叔父账本上的忌讳——这梳子,忌沾血。
他转身想去拿桃木剑,却发现身后的门不知何时关上了,油灯的火焰剧烈地晃动起来,光线忽明忽暗。梳头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甚至能感觉到有一缕冰冷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
沈砚屏住呼吸,缓缓转过身。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站在他面前。女子身姿窈窕,长发及腰,只是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双眼紧闭,嘴角却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她手里拿着那把桃木梳,正在慢慢地梳理自己的长发,“唰唰”的声音,就是从她那里传来的。
“我的梳子……”女子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谁让你沾了血?”
沈砚握紧了拳头,指尖的冷汗浸湿了掌心。他知道,这就是春桃,那个死去的姑娘。她的执念,都凝结在了这把梳子上。
“姑娘,”沈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有些干涩,“这梳子已经当了给我,你不该再出来作祟。”
春桃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当了?”她轻笑一声,笑声尖锐,像是指甲划过玻璃,“我还没梳好头,怎么能当?我的夫君,还在等我……”
她举起梳子,朝着沈砚的头发梳来。沈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头皮一阵发麻,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他连忙侧身躲开,顺手拿起桌上的朱砂,朝着春桃撒了过去。
朱砂落在春桃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烧红的烙铁碰到了冰。春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变得透明起来,梳头声也戛然而止。
“你坏了我的好事……”春桃的声音带着怨恨,“我要梳头,我要嫁给我的夫君……”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那把桃木梳,掉落在地上,梳背上的缠枝莲纹又恢复了之前的暗哑颜色,只是那丝血腥味,变得更加浓郁了。
沈砚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知道,这事情还没完。春桃的执念没有消散,她还会回来的。
他捡起桃木梳,放进一个特制的木盒里,木盒内壁贴着黄符纸,能暂时压制住里面的邪性。然后他走到账本前,翻开新的一页,写下:“光绪二十七年,收桃木梳一支,当主:春桃之母,赎期:无,注:缠莲噬血,执念未消,需寻其夫君。”
写完,沈砚抬头看向窗外。夜色已深,估衣街上一片死寂,只有瑞宝阁的青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光线昏黄,照得门口的青石板路,像是铺了一层霜。
他知道,从收下这把梳子开始,他就卷入了一场诡异的风波。而这,仅仅是个开始。叔父留下的瑞宝阁,藏着太多的秘密,那些阴货背后,是一个个未了的执念,一个个细思极恐的故事。而他,作为瑞宝阁的掌柜,必须面对这些,解开这些秘密,否则,下一个被执念吞噬的,可能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