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庭院浸在雨后的月光里,青苔爬满青砖,砖缝间积着细碎的水洼,倒映着半轮残月,像被打碎的银盘。那道小小的黑影就蹲在庭院中央的老槐树下,身影半透明,带着雨后的湿冷,手里攥着半只竹骨纸鸢——鸢身是褪了色的桃红色,翅膀缺了一角,糊着的绵纸已经发皱,却被攥得紧紧的,像是握着什么稀世珍宝。
苏清砚放轻脚步,指尖的小凿只泛着极淡的金光,没有丝毫攻击性。这道执念影与姑苏城里那些因贪婪、好胜而生的黑影不同,它身上没有阴邪的戾气,只有一股淡淡的、化不开的委屈与思念,像江南雨丝般缠人,却不伤人。
“你是谁家的孩子?”苏清砚轻声开口,声音放得极柔,怕惊扰了这脆弱的执念。
黑影猛地抬头,露出一张模糊的小脸,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两道浅浅的黑影勾勒出眉眼的轮廓,像孩童随手画的简笔画。它看到苏清砚,往后缩了缩,手里的纸鸢攥得更紧,小身子微微发颤,像是怕生。
沈砚辞也醒了,悄悄站在苏清砚身后,胸口的玄铁印只微微发热,没有预警危险的灼痛:“是‘善意执念’,没有吞噬魂魄的恶意,只是单纯的思念凝结而成。”
这时,客栈的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板张掌柜端着一盏油灯走出来,看到庭院里的两人和那道黑影,手里的油灯差点摔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这黑影怎么又出来了?”
“张掌柜,你认识它?”苏清砚转头问道。
张掌柜叹了口气,走到老槐树下,对着黑影轻轻说:“阿念,夜深了,快回去吧,你娘该担心了。”
黑影听到“娘”字,小身子顿了顿,手里的纸鸢微微晃动,像是在回应。张掌柜这才看向苏清砚和沈砚辞,压低声音道:“这黑影,是个叫阿念的孩子变的。三年前,阿念才五岁,最喜欢在这院子里放纸鸢,可那年夏天,他跟着娘去河边洗衣服,不小心掉河里淹死了。”
他指了指老槐树的枝桠,上面还挂着一截断了的风筝线,“那只纸鸢,是他娘亲手做的,他掉河里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它。自那以后,每到月圆之夜,就会有这道黑影出现在院子里,蹲在树下找纸鸢,不伤人,就是看着让人心疼。”
苏清砚看向黑影手里的纸鸢碎片,心头一软:“他的执念,是想找到完整的纸鸢,还是……想见他娘?”
“是想见他娘。”张掌柜叹了口气,“阿念的娘,自他走后就疯了,天天抱着那只残破的纸鸢坐在河边,喊着阿念的名字,后来被亲戚接走了,听说身子越来越差,总说阿念在找她。”
黑影像是听懂了他们的话,小身子慢慢站起来,朝着客栈后门的方向走去,走几步就回头望一眼,手里的纸鸢碎片朝着苏清砚挥了挥,像是在求助。
“它想让我们带它去找娘。”沈砚辞轻声道,胸口的玄铁印泛起温和的金光,“善意执念不会害人,反而带着纯粹的情感,强行打散只会让这份思念变成遗憾,郁结不散,迟早会变成阴邪之气。”
苏清砚点头,想起《人心阴阳录》里的记载:“善意执念如春雨,润而不蚀,需以情疏导,以念化解,而非以力破除。”她看向张掌柜,“阿念的娘,现在在哪里?”
“在城外的杏花村,跟着她的妹妹过活。”张掌柜说道,“离这里不远,走路半个时辰就到了。”
三人带着黑影,踏着月光往杏花村走去。黑影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却不时回头等他们,手里的纸鸢碎片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微光。沿途的田野里,蛙鸣阵阵,萤火虫提着小灯笼飞舞,黑影路过时,萤火虫会围着它转几圈,像是在为它引路。
杏花村静悄悄的,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阿念的娘住在村西头的一间小茅屋里,茅屋的窗户上糊着旧纸,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隐约能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动不动。
黑影走到茅屋前,停下脚步,小身子微微发颤,手里的纸鸢碎片朝着窗户的方向伸了伸,却不敢靠近,像是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苏清砚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谁啊?”
“是我,城里客栈的张掌柜,我带了两位朋友来看您。”张掌柜说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妇人站在门口,她的眼睛红肿,脸上布满皱纹,手里紧紧抱着一只残破的桃红色纸鸢,正是阿念掉河里时攥着的那只,只是比黑影手里的碎片更完整些。
妇人看到张掌柜,愣了愣,目光扫过他身后的苏清砚和沈砚辞,最后落在了那道小小的黑影身上。她的身体突然僵住,手里的纸鸢差点掉在地上,嘴唇颤抖着:“阿念……是你吗?”
黑影猛地扑过去,想要抱住妇人的腿,却穿过了她的身体,小身子变得更加透明,像是要消散一般。它发出一阵细微的呜咽声,像是在哭泣,手里的纸鸢碎片朝着妇人手里的纸鸢凑去,想要拼在一起。
妇人的眼泪瞬间滚落,她蹲下身,将手里的纸鸢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黑影手里的碎片拼上去,碎片正好卡在缺角的位置,严丝合缝。“我的阿念,娘知道你舍不得走,娘也想你啊。”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黑影的头顶,虽然摸不到实体,却依旧温柔:“阿念,娘对不起你,没看好你。可你不能总在这里缠着,你要好好走,去投胎,下辈子做个健康的孩子,娘还做你的娘,好不好?”
黑影的小身子微微晃动,像是在点头,眉眼间的委屈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暖意。它伸出透明的小手,像是在抚摸妇人的脸颊,然后慢慢后退,朝着月光下走去。
“阿念,等等!”妇人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平安锁,那是阿念出生时戴的,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这个给你带上,下辈子,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平安锁被放在地上,黑影低头看了看,然后用小手轻轻碰了碰,平安锁化作一道淡淡的金光,融入黑影体内。黑影的身影渐渐变得明亮,不再是半透明的状态,眉眼的轮廓也清晰了些,它朝着妇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朝着月光最亮的地方跑去,手里的纸鸢在月光下化作点点荧光,随着它的身影一起,渐渐消散在夜空里。
妇人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泪水无声滑落,却露出了三年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去吧,我的阿念,娘会好好活着,等着你下辈子来找我。”
苏清砚和沈砚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胸口的玄铁印温和地发烫,像是在为这份化解的执念祝福,手里的小凿也收起了金光,恢复了平静。
回到客栈时,天快亮了。张掌柜看着庭院里的老槐树,长长舒了口气:“这下好了,阿念终于安心走了,他娘也能好好过日子了。”
苏清砚翻看着《人心阴阳录》,在空白处写下一行字:“执念无善恶,唯心之所向。恶意执念如毒藤,需斩之;善意执念如残烛,需暖之。阴阳平衡,不仅在于破除邪祟,更在于守护人心的柔软。”
沈砚辞凑过来,看着她写下的字迹,轻声道:“以后遇到执念影,我们不仅要分辨善恶,还要用合适的方式化解。有的执念需要破除,有的执念,需要的只是一份理解和成全。”
天渐渐亮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客栈,温暖而明亮。庭院里的老槐树下,那只完整的纸鸢被放在石桌上,纸鸢上的桃红色在阳光下格外鲜艳,像是带着阿念和他娘的思念,永远留在了这片月光与阳光交织的土地上。
可就在两人准备离开姑苏城,前往下一个阴阳失衡之地时,沈砚辞胸口的玄铁印突然剧烈发烫,不是预警危险的灼痛,而是一种强烈的共鸣。他从怀里掏出那枚融合了阴阳秘钥的玄铁印碎片,碎片上的阴阳符文竟自动旋转起来,指向北方。
“怎么了?”苏清砚问道。
沈砚辞看着符文指向的方向,脸色凝重:“是北疆照魂台的方向,守钥人传来消息,那里出现了大量的执念影,而且都是‘恶意执念’,比之前遇到的都要强大,照魂台的阴阳屏障,快要被突破了。”
苏清砚收起《人心阴阳录》,眼神坚定:“看来,我们得立刻赶往北疆。”
两人收拾好行装,告别了张掌柜,踏上了前往北疆的路。江南的阳光渐渐远去,前方的天空又开始变得阴沉,像是有新的风暴在酝酿。
他们都知道,北疆的执念影,绝不会像阿念的思念那样容易化解。那些恶意的执念,背后一定藏着更深的阴谋,或许,与暗影之主残留的力量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