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七分迷离。
姑苏城的烟雨已经缠了半月,青石板路被浸得发亮,倒映着两岸粉墙黛瓦的影子,像一幅晕染的水墨画。可近来,这幅水墨画里,却渗进了一抹化不开的黑——城里接连有绣娘离奇失踪,最后被找到时,都成了一具具没有生气的木偶,皮肤僵硬,眼神空洞,指尖还捏着未完成的绣线,而她们的影子,竟从脚下消失了,只在绣绷上留下一团扭曲的黑影,像是被强行揉碎的执念。
消息传到锁龙镇时,苏清砚正在整理父亲的古籍。一本泛黄的《人心阴阳录》从书架上滑落,扉页上的字迹被雨水洇得模糊,却依旧能看清核心句子:“人心为阴阳之镜,执念为暗影之种,种生执念影,噬影即噬魂。”
“执念影?”苏清砚指尖抚过字迹,心头一沉。她想起第三卷结尾,暗影之主被封印时说的“人心执念滋生暗影”,原来并非虚言。
沈砚辞推门进来,肩头沾着细雨,胸口的玄铁印印记微微发烫——自从融合阴阳秘钥后,这印记便成了感知阴阳失衡的罗盘,越是靠近失衡之地,烫感越强烈。“姑苏城的阴阳之气乱了,”他声音凝重,“失踪的绣娘,都是被执念影缠上了。”
三日后,两人抵达姑苏城。
雨丝如帘,笼罩着整座城池。城南的绣坊街本该人声鼎沸,此刻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死寂,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只有少数几家绣坊还开着门,却也透着股人心惶惶的气息。街边的柳树下,几个老妇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眼神里满是恐惧。
“听说了吗?李绣娘昨晚也失踪了,她家绣绷上,留着一团黑影子,跟王绣娘、张绣娘的一模一样!”
“那黑影邪门得很,有人说,是绣娘太执着于‘完美绣品’,被鬼缠上了!”
“可不是嘛!王绣娘临死前,还在念叨‘还差一针,就完美了’,李绣娘更是为了绣好那幅《百鸟朝凤》,三天三夜没合眼……”
苏清砚和沈砚辞对视一眼,瞬间明白——这些绣娘的执念,都是“完美”。
两人找到李绣娘的绣坊,绣坊门虚掩着,推开门,一股淡淡的丝线味混合着阴寒之气扑面而来。屋内的绣绷还架在窗前,上面绷着一幅未完成的《百鸟朝凤》,凤羽绣得纤毫毕现,色彩艳丽,可在凤冠的位置,却留着一团扭曲的黑影,像是被墨汁泼过,黑影边缘还在微微蠕动,像是有生命一般。
绣绷旁的椅子上,放着李绣娘的绣针,针上缠着一缕红线,红线的另一端,竟连着黑影,像是被黑影牵引着。沈砚辞伸手去碰黑影,指尖刚一接触,就被一股冰冷的力量弹开,胸口的玄铁印瞬间发烫:“这黑影是执念所化,里面藏着李绣娘的残魂,还有她对‘完美’的极致执念。”
苏清砚拿起绣绷上的绣品,指尖触及丝线的瞬间,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段画面:李绣娘坐在窗前,眼神狂热,手里的绣针飞快穿梭,嘴里反复念叨着“完美”,窗外的雨丝渐渐变成黑色,缠上她的影子,影子被一点点拉长、扭曲,最终融入绣品,而李绣娘的眼神则渐渐空洞,身体变得僵硬……
“执念影不是主动攻击,”苏清砚收回手,脸色苍白,“它是被人的极致执念吸引,附着在影子上,一点点吞噬执念者的魂魄,最后将影子与执念融为一体,留在执念者最在意的东西上。”
就在这时,隔壁绣坊传来一阵尖叫。两人连忙冲过去,只见一位年轻绣娘正坐在绣绷前,眼神狂热,手里的绣针疯狂穿梭,她的影子在地面扭曲、拉长,渐渐变成黑色,朝着绣绷上的《牡丹图》涌去。绣娘的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定要比她绣得好”,声音嘶哑,像是被人操控。
“不好,她的执念影正在成型!”沈砚辞胸口的玄铁印爆发出金光,他伸手按住绣娘的肩膀,金光顺着指尖涌入她体内,试图压制执念影。可绣娘像是被激怒了,猛地推开他,眼神变得漆黑:“别碰我!我要绣出最完美的牡丹,我不能输!”
她的影子彻底变成黑色,化作一只巨大的黑羽蝶,扑向绣绷上的牡丹图。苏清砚反应极快,将手中的《人心阴阳录》翻开,书页上的符文亮起金光,她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纯阳之血,血珠落在书页上,金光瞬间暴涨,形成一道屏障,挡住了黑羽蝶。
“执念影源于人心,强行压制只会让它反弹!”苏清砚大喊,“我们得化解她的执念!”
沈砚辞点头,放缓金光的强度,温和地说道:“你已经绣得很好了,牡丹的雍容华贵,都被你绣出来了。输赢不重要,你喜欢刺绣,不是为了比过别人,而是为了享受刺绣的过程,对吗?”
绣娘的动作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黑色的影子微微黯淡。苏清砚趁机补充:“每个人的绣品都有自己的特色,没有绝对的完美。你执念于输赢,反而忘了刺绣本身的快乐,值得吗?”
绣娘的眼泪突然滚落,手里的绣针掉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她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地面的黑色影子像是失去了力量,缓缓收缩,重新变回正常的影子,只是颜色依旧偏暗,透着一股未散的阴寒。
“我……我刚才怎么了?”绣娘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我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满脑子都是要赢……”
“你被执念影缠上了。”苏清砚捡起绣针,递给她,“以后别再执着于输赢,守住本心,执念影就无法靠近你。”
绣娘连连点头,脸上满是后怕。
两人离开绣坊时,雨还在下。沈砚辞看着街上行人的影子,眉头紧锁:“姑苏城的执念影不止一只,而且越来越多。这些人的执念各不相同,有的是输赢,有的是完美,有的是思念……如果不能找到执念影的源头,迟早会蔓延开来。”
苏清砚翻看着《人心阴阳录》,书页上记载:“执念影,生于阴阳失衡之境,聚于人心执念最盛之地,其源为‘执念核’,藏于执念最浓之处。”她抬头看向姑苏城的中心——那座闻名遐迩的寒山寺,“寒山寺香火最盛,往来香客的执念也最杂,执念核,或许就在那里。”
寒山寺的钟声,在雨雾中回荡,带着一股悠远的禅意,却掩盖不住隐隐的阴寒。寺庙的庭院里,香客络绎不绝,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各自的执念——求功名的、求姻缘的、求平安的,他们的影子在地面微微扭曲,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拉扯。
大雄宝殿内,佛像庄严,香火缭绕。苏清砚和沈砚辞刚走进殿内,胸口的玄铁印就剧烈发烫,《人心阴阳录》的书页也自动翻动,指向佛像后方的禅房。
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诵经声,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诡异的蛊惑力。两人推门进去,只见一位白发僧人正坐在蒲团上诵经,他的身前,摆着一个紫檀木盒,木盒打开着,里面放着一枚黑色的珠子,珠子上缠绕着无数细小的黑影,正是执念影的雏形。
僧人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一抹诡异的笑,他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像是被执念影吞噬了魂魄:“两位,来得正好。”
“是你在操控执念影?”沈砚辞握紧长剑,胸口的玄铁印金光大盛。
“操控?”僧人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股狂热,“我只是在‘成全’他们。世人皆有执念,与其被执念折磨,不如让执念影吞噬执念,获得‘永恒’。”他抬手一挥,木盒里的黑色珠子爆发出强烈的阴寒之气,无数黑影从珠子里涌出,化作一只只形态各异的执念影,朝着两人扑来——有的是扭曲的毛笔,代表着求功名的执念;有的是断裂的红线,代表着求姻缘的执念;有的是破碎的平安锁,代表着求平安的执念。
“这珠子是执念核!”苏清砚大喊,《人心阴阳录》的书页爆发出金光,“执念核吸收了无数香客的执念,才孕育出这么多执念影!毁掉它,就能阻止执念影蔓延!”
沈砚辞纵身跃起,长剑灌注阴阳之力,朝着执念核劈去。僧人见状,双手结印,执念影纷纷挡在执念核前,形成一道黑色的屏障。长剑劈在屏障上,发出“滋啦”的声响,黑影与金光剧烈碰撞,无数执念影被金光灼烧,发出凄厉的嘶鸣,像是无数人的哀嚎。
“执念是人心的本质,你们毁不掉它!”僧人状若疯癫,双手猛地拍向地面,禅房的地面裂开一道缝隙,无数黑影从缝隙中涌出,像是无穷无尽的执念,“我修炼多年,就是为了将执念化为力量,让世人摆脱执念的痛苦,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我?”
苏清砚看着那些痛苦嘶吼的执念影,突然明白:“你错了!执念不是用来吞噬的,而是用来化解的。每个人都有执念,适当的执念是动力,过度的执念才是灾难。你强行吞噬执念,只会让执念变成更可怕的邪祟,伤害更多的人!”
她将《人心阴阳录》举过头顶,纯阳之力与书页的金光融为一体,形成一道温和的光柱,笼罩着整个禅房。那些扑来的执念影,在光柱中渐渐平静下来,扭曲的形态慢慢舒展,化作点点白光,像是被化解的执念,朝着禅房外飞去。
僧人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狂热渐渐褪去,眼中的漆黑也慢慢消散,露出一丝清明:“化解……执念……”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执念核上的黑影也渐渐消散,“我执念于‘成全’世人,却成了执念的奴隶……”
随着最后一丝黑影消散,僧人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禅房里,只留下那个紫檀木盒和一枚失去光泽的黑色珠子。沈砚辞捡起珠子,珠子入手冰凉,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阴寒之气,只剩下一片死寂。
禅房外的雨渐渐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寒山寺的庭院里,温暖而明亮。香客们脸上的执念似乎淡了许多,眼神也变得平和,他们的影子在地面舒展,不再扭曲。
苏清砚合上《人心阴阳录》,轻轻叹了口气:“人心是最复杂的阴阳镜,执念是最隐蔽的暗影种。想要守护阴阳平衡,不仅要对抗外在的邪祟,还要化解人心的执念。”
沈砚辞握紧她的手,胸口的玄铁印印记温和发烫:“不管有多复杂,我都会陪着你。”
两人走出寒山寺,姑苏城的烟雨已经散去,阳光照在青石板路上,倒映着清晰的影子,那些影子温和而平静,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诡异与扭曲。
可他们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人心的执念无穷无尽,只要有执念存在,执念影就可能再次出现。江南的烟雨会再下,新的执念会滋生,他们的守护之旅,永远不会结束。
离开姑苏城的前夜,两人住在城外的客栈。深夜,苏清砚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她走到窗边,看到客栈的院子里,一个小小的黑影正在徘徊,那黑影像是一个孩子的影子,手里拿着一只破碎的纸鸢,透着一股淡淡的思念与执念。
苏清砚回头看向熟睡的沈砚辞,轻轻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