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镇西郊的乱葬岗,是片被遗忘的绝境。
月光惨淡,像蒙着一层血雾,洒在错落的坟冢上,坟包塌陷大半,露出朽坏的棺木,棺板缝隙里钻出枯黄的野草,草叶上挂着灰黑色的碎絮,风一吹,碎絮纷飞,像是无数只细小的皮影在飘。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尸腐味,混着皮影油彩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诵经声,不是僧道的梵音,而是沙哑的、重复的咒语,从地底下隐隐传来,像是无数冤魂在同步默念。
苏清砚和沈砚辞踩着松软的腐土往前走,脚下不时踢到白骨,发出“咔哒”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沈砚辞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脸色苍白,却依旧握紧长剑,将苏清砚护在身侧。他的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道裂痕更清晰了,像是一道狰狞的伤疤。
“你听,”苏清砚突然停下脚步,侧耳细听,“这咒语声,和《渡魂录》的咒文一模一样,只是更密集,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念。”
沈砚辞点头,目光扫过四周的坟冢:“这些坟里,恐怕不是尸体。”他抬手一剑,劈开身旁一座塌陷的坟包,朽坏的棺木应声裂开,里面果然没有尸骨,只有一堆叠放整齐的皮影,每张皮影都刻着人脸,眉眼依稀是锁龙镇村民的模样,胸口刻着那道扭曲的符文,符文泛着淡淡的暗红光泽,像是还在呼吸。
苏清砚倒吸一口凉气:“黑袍人把村民的魂魄封在皮影里,埋在乱葬岗,用尸气和咒文滋养,作为炼制魂丹的‘养料’。”她捡起一张皮影,指尖触及的瞬间,皮影竟微微颤动,发出微弱的呜咽声,像是被困的魂魄在求救。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脚下的腐土开始下陷,无数只枯瘦的手从土中伸出,指甲漆黑,抓挠着空气,像是要从地底下爬出来。那些埋在坟冢里的皮影,纷纷从棺木中飞出,在空中展开,化作一个个黑影,与扬州古宅里的皮影傀儡一模一样,只是身形更凝实,眼眶里泛着血红的光。
“是皮影尸傀!”沈砚辞挥剑斩断一只抓来的枯手,枯手落地后,竟化作一张残破的皮影,“这些是被魂魄与尸气融合炼制的傀儡,比之前的更难对付!”
皮影尸傀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的动作不再僵硬,反而异常敏捷,手中的皮影碎片化作利刃,朝着两人劈来。沈砚辞挥舞长剑,剑气劈开身前的尸傀,可尸傀被劈碎后,很快又从腐土中凝聚出新的身形,像是杀不尽一般。
苏清砚握紧小凿,指尖的金光护住周身,她发现这些皮影尸傀的胸口符文,比之前的更亮,也更脆弱——那是它们的核心。她瞄准一只尸傀的胸口,小凿精准刺入,金光迸发,尸傀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化作一团灰黑色雾气,消散在空气中,再也没有凝聚。
“攻击胸口的符文!”苏清砚大喊一声,与沈砚辞背靠背,一人破魂,一人斩形,默契配合。可皮影尸傀的数量实在太多,像是无穷无尽,渐渐将两人围在中央,雾气越来越浓,月光被遮挡,四周只剩下血红的眼和锋利的皮影碎片。
就在这时,地底下的诵经声突然变得急促,地面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隙,缝隙里涌出浓烈的灰黑色雾气,雾气中,一座破败的义庄渐渐显现。义庄的门楣上挂着一块腐朽的木匾,写着“往生堂”三个字,木匾下的门缝里,渗出暗红的液体,顺着台阶流淌,在地面汇成一道小小的血河,血河里漂浮着无数皮影碎片,像是逆流而上的魂魄。
“那就是他的老巢!”沈砚辞一剑劈开身前的尸傀,朝着义庄的方向大喊,“他把《渡魂录》藏在里面!”
两人奋力突围,朝着义庄冲去。皮影尸傀像是被无形的线操控着,疯狂阻拦,可随着靠近义庄,尸傀的动作渐渐变得迟缓,胸口的符文也黯淡了几分。苏清砚明白,义庄里的阴邪之气太浓,反而压制了尸傀的力量,也意味着,黑袍人就在里面,正在进行最后的准备。
义庄的大门敞开着,里面漆黑一片,只有正厅的方向,透出一缕碧绿色的光,与扬州古宅、镇龙祠里的青灯光芒一模一样。两人走进义庄,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合着尸腐味和油彩味,差点让苏清砚呛得咳嗽。
厅内的景象,让两人头皮发麻。
正厅的地面,刻着一个巨大的五行法阵,法阵的五个角,分别摆放着一盏青灯,灯焰都是碧绿色的,照亮了法阵中央的高台。高台上,放着一本残破的古籍,正是《渡魂录》,古籍的书页自动翻动着,上面的符文发出暗红的光,与法阵的纹路相连。高台下,绑着五个村民,他们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胸口贴着一张皮影,皮影上的符文与法阵的纹路相呼应,正是五行纯阴、纯阳之魂——其中一人,竟是苏清砚失踪多日的邻居张婶。
而法阵的边缘,黑袍人背对着他们,黑袍宽大,遮住了他的身形。他的手中,拿着一把用白骨制成的刻刀,正在一块新的皮影上雕刻,那皮影的轮廓,赫然是苏清砚的模样,胸口的符文已经刻好,泛着诡异的红光。
“你果然把最后一个药引留着我。”苏清砚的声音发颤,不是害怕,而是愤怒。她看着高台下昏迷的村民,看着《渡魂录》上跳动的符文,终于明白,黑袍人从一开始,就把她的纯阳之魂算在了五行之内。
黑袍人缓缓转过身,缓缓摘下头上的兜帽。
看到他的脸,苏清砚和沈砚辞都愣住了。
那是一张极其普通的脸,甚至有些和善,是锁龙镇东头卖杂货的王掌柜。他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待人温和,苏清砚小时候还总去他店里买糖吃。可此刻,他的双眼漆黑一片,没有眼白,像是被墨汁灌满,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与平日里的和善判若两人。
“没想到吧?”王掌柜的声音,还是那副沙哑的腔调,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邪,“我潜伏在锁龙镇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天。苏清砚,你的纯阳之魂,是五行中最关键的一味,没有你,魂丹就练不成,先祖的残魂也醒不来。”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苏清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锁龙镇的人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残害他们?”
“待我不薄?”王掌柜狂笑起来,笑声里满是怨毒,“锁龙镇的人,世世代代都是刘伯温的走狗,守护着这座牢笼!我家族的先祖,是《渡魂录》的创造者,他本想利用魂丹造福世人,却被刘伯温污蔑为邪术,封印在这里!你们锁龙镇的人,享受着封印带来的安宁,却不知道,我们家族的人,世世代代都要承受魂魄灼烧之痛,为封印提供力量!”
他抬手一挥,《渡魂录》的书页猛地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高台下的五个村民突然浑身抽搐起来,胸口的皮影发出红光,他们的魂魄,正在被法阵抽取,顺着纹路流向《渡魂录》。
“月圆之夜快到了,”王掌柜的目光落在苏清砚身上,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只要把你的魂魄封进这张皮影,五行齐聚,先祖的残魂就能从《渡魂录》里苏醒,与魂丹融合,获得永生!到时候,我就能替家族报仇,让刘伯温的封印,彻底成为笑话!”
沈砚辞突然拔剑,朝着王掌柜冲去:“你休想!”
王掌柜冷笑一声,抬手掐了个法诀,法阵的五个角的青灯突然暴涨,碧绿色的火焰化作五条毒蛇,朝着沈砚辞扑来。沈砚辞挥剑抵挡,剑气与火焰相撞,发出“滋啦”的声响,火星四溅。可火焰毒蛇像是不死不灭,缠住了他的长剑,顺着剑身蔓延,灼烧着他的手掌。
“沈大哥!”苏清砚大喊一声,举起小凿,朝着最近的一盏青灯砸去。小凿的至阳之气与碧绿色火焰相撞,青灯瞬间碎裂,火焰熄灭,一条火焰毒蛇也随之消散。
“找死!”王掌柜怒喝一声,手中的白骨刻刀一挥,苏清砚模样的皮影突然飞起,朝着她扑来。皮影的眼眶里泛着血红的光,像是要将她的魂魄吸进去。
苏清砚侧身躲开,小凿横扫,金光击中皮影的胸口符文。皮影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符文黯淡了几分,却没有破碎。“这张皮影是用你的生辰八字炼制的,与你气息相通,至阳之气也伤不了它!”王掌柜的声音带着得意,“乖乖束手就擒,我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苏清砚看着高台下越来越虚弱的村民,看着沈砚辞被火焰毒蛇缠住,手掌已经被灼烧得通红,突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一句话:“邪术生于执念,死于本心。”她猛地抬手,将小凿抵在自己的胸口,指尖的金光顺着小凿,渗入体内。
“清砚,你要干什么?”沈砚辞大惊失色,想要冲过来,却被火焰毒蛇死死缠住。
“我的纯阳之魂,不是你的药引。”苏清砚的眼神坚定,她调动体内所有的阳气,顺着小凿,朝着《渡魂录》的方向迸发。金光如柱,直奔高台,与《渡魂录》上的暗红符文相撞。
“不——!”王掌柜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想要阻拦,却被金光的冲击力震得后退几步。
《渡魂录》的书页疯狂翻动,发出“哗哗”的声响,上面的符文开始褪色,法阵的纹路也渐渐暗淡。高台下的村民胸口的皮影,纷纷碎裂,化作灰烬,他们缓缓睁开眼睛,恢复了神智,虽然虚弱,却没有生命危险。
苏清砚模样的皮影,在金光的照射下,渐渐融化,化作一滩黑色的油彩,滴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消散无踪。
可就在这时,《渡魂录》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红光,书页停止翻动,中央的页面上,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像是一个穿道袍的老者,正是王掌柜的先祖。老者的虚影睁开眼睛,目光阴冷,朝着苏清砚扑来:“小小丫头,也敢坏我大事!”
苏清砚的阳气已经耗尽,身体虚弱,根本无法抵挡。就在老者的虚影快要碰到她时,沈砚辞突然挣脱火焰毒蛇的纠缠,纵身跃起,将长剑掷向老者的虚影,自己则扑到苏清砚身前,用身体护住她。
长剑刺入老者的虚影,发出“噗嗤”的声响,虚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渐渐消散。沈砚辞却被虚影的余波击中,嘴角溢出大量的鲜血,身体软软地倒在苏清砚怀里。
“沈大哥!”苏清砚抱住他,泪水夺眶而出。
王掌柜看着消散的先祖虚影,看着黯淡的《渡魂录》,彻底疯了。他尖叫着,朝着苏清砚冲来,手中的白骨刻刀直指她的胸口:“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你陪葬!”
苏清砚抱着沈砚辞,无法躲闪。就在刻刀快要碰到她时,一道金光突然从她怀里飞出,是父亲留下的那张破解符文。符文在空中展开,发出强烈的金光,照亮了整个义庄。王掌柜被金光击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融化,化作一滩灰黑色的液体,最终变成一堆皮影碎片,散落一地。
金光散去,《渡魂录》的书页停止了翻动,渐渐合上,化作一缕灰黑色的雾气,消散在空气中。法阵的纹路渐渐褪去,五盏青灯的碧焰也随之熄灭,义庄里恢复了死寂。
苏清砚抱着沈砚辞,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沈砚辞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笑了笑:“清砚,我们……成功了?”
苏清砚点头,泪水止不住地流:“成功了,都结束了。”
高台下的村民缓缓醒来,张婶挣扎着爬过来,扶起苏清砚:“清丫头,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们。”
其他村民也纷纷道谢,声音里满是感激。
可苏清砚却笑不出来。她看着地上散落的皮影碎片,看着义庄外依旧阴沉的天空,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王掌柜说,他的家族世世代代都在为封印提供力量,可《渡魂录》已经消散,封印也该解除了,为什么锁龙镇的空气里,依旧残留着一丝淡淡的阴邪之气?
她低头看向沈砚辞,发现他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皮影符文,与之前那些碎片上的符文一模一样,只是颜色很浅,像是刚刻上去的。
沈砚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手腕上的符文,脸色微微一变:“这是……”
就在这时,义庄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咳嗽声,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老者,拄着乌木拐杖,缓缓走了进来。杖头的乌鸦雕像,黑漆漆的眼珠,正盯着他们。
是那个在扬州皮影铺遇到的李守义。
“李老丈?你怎么会在这里?”苏清砚惊讶地问道。
李守义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慈祥,反而带着一丝诡异的笑,他缓缓抬起手,露出手腕上同样的皮影符文:“因为,《渡魂录》从来没有真正消散过。王掌柜,只是另一颗棋子。”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与黑袍人、王掌柜的声音一模一样,沙哑而阴邪。
义庄外的月光,突然变成了血红色,无数皮影碎片从乱葬岗的方向飞来,汇聚成一道黑影,笼罩在义庄的上空。沈砚辞手腕上的符文,开始发烫,泛着暗红的光。
苏清砚突然明白,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跳出过一个巨大的圈套。《渡魂录》的秘密,锁龙镇的真相,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恐怖,更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