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锁龙镇的路,走了五日。
离开扬州时,雾已散尽,但沿途的村落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死寂。官道旁的荒草疯长,掩过了半条路,偶尔能看见废弃的茅屋,屋顶塌了大半,墙角爬满蛛网,窗棂上竟挂着零星的皮影碎片,与扬州古宅里的碎片一模一样,只是符文颜色更淡,像是被风吹日晒褪了色。
苏清砚坐在马车里,指尖摩挲着那块写有“锁龙镇”的残页,残页边缘的墨迹已经发暗,却依旧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阴邪之气。她翻出父亲的旧笔记,借着车窗外的天光,一页页仔细翻看——之前只注意到与皮影咒相关的记载,此刻才发现,笔记末尾有几页被撕去了大半,仅剩的字迹里,反复提到“镇龙祠”“玄铁印”“五行锁”三个词,还有一行模糊的批注:“锁龙非锁龙,锁的是……”后面的字被墨水晕染,再也看不清。
“在想什么?”沈砚辞掀开车帘进来,手里拿着一块刚从路边捡到的皮影碎片,碎片上的符文已经模糊,但轮廓与残页上的字迹隐隐契合,“这一路,至少看到七处皮影碎片,像是有人刻意留下的路标,又像是……某种警示。”
苏清砚抬头,将笔记递给他:“我父亲的笔记,提到了镇龙祠。你还记得吗?锁龙镇的镇口,就有一座镇龙祠,供奉着一块玄铁大印,说是当年刘伯温路过此地,留下的镇物,能保小镇平安。”
沈砚辞接过笔记,目光落在“玄铁印”三个字上:“我小时候随师父来过锁龙镇,见过那座祠堂。只是当时觉得寻常,没多想。现在看来,那玄铁印,恐怕就是笔记里说的‘镇龙印’,与《渡魂录》的封印有关。”
马车行至锁龙镇口时,已是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镇子染成一片暗红,原本熟悉的青石板路,此刻竟蒙着一层薄薄的灰黑色粉末,像是燃烧后的灰烬。镇口的老槐树,枝桠光秃秃的,树皮开裂,露出里面暗红的木质,像是渗着血。而那座镇龙祠,竟比记忆中破败了许多,祠堂的大门敞开着,门楣上的“镇龙祠”三个字,被人用暗红色的颜料涂抹过,笔画扭曲,像是在挣扎。
“不对劲。”沈砚辞握紧腰间长剑,眼神警惕,“锁龙镇虽偏,但向来热闹,怎么会这么安静?”
苏清砚也察觉到了异样。往日里,镇口总会有几个老人坐在槐树下下棋,孩子们追着打闹,可此刻,整个镇子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却连一丝人声、犬吠都没有。家家户户的门都关着,窗棂紧闭,只有少数几家的窗户上,贴着泛黄的符纸,符纸边缘卷曲,像是被烟火熏过。
两人下车,沿着青石板路往里走。脚下的灰黑色粉末沾在鞋底,黏腻如泥,踩上去发出“噗嗤”的轻响,像是踩在腐叶上。走到镇子中央的戏台前时,苏清砚突然停下脚步——戏台的幕布不知被谁拉开了,台上空荡荡的,只有一盏破旧的油灯挂在台柱上,灯焰忽明忽暗,映得台面上散落着数十块皮影碎片,碎片拼成一个巨大的符文,与《渡魂录》残页上的字迹完全吻合。
“是黑袍人来过。”沈砚辞的声音压低,目光扫过戏台周围的房屋,“你看那些窗户,都有缝隙,像是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
苏清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每扇紧闭的窗户后,都隐约有黑影晃动,那些黑影贴着窗纸,轮廓扭曲,像是皮影的影子。她深吸一口气,举起父亲留下的小凿,小凿瞬间发烫,散发出淡淡的金光:“是被《渡魂录》影响的村民。他们的魂魄被缠住了,却没被吸走,像是被留在镇上,做了眼线。”
就在这时,镇龙祠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钟声——“咚、咚、咚”,钟声嘶哑,像是钟体被锈蚀,每一声都震得人耳膜发疼。随着钟声,那些窗户后的黑影突然躁动起来,窗纸被戳破,露出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没有神采,只有一片灰黑,像是被墨汁染过。
“走,去镇龙祠!”沈砚辞拉着苏清砚的手,朝着祠堂的方向跑去。那些黑影从屋里冲了出来,动作僵硬,像是被操控的木偶,嘴里发出模糊的嘶吼,朝着两人追来。他们的身上,都沾着些许灰黑色粉末,与地上的粉末一模一样,靠近时,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皮影油彩味。
沈砚辞挥舞长剑,剑气劈开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黑影,那些黑影被劈中后,身体竟化作一团灰黑色的雾气,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几块皮影碎片落在地上。“这些不是真人,是被魂魄操控的皮影雾!”他大喊道,“别被雾气碰到,会被缠上魂魄!”
苏清砚握紧小凿,指尖的金光更盛,她将小凿对着追来的黑影一挥,金光扫过之处,灰黑色雾气瞬间消散,皮影碎片落在地上,不再动弹。两人默契配合,一路朝着镇龙祠跑去,身后的黑影越来越多,却始终近不了身。
镇龙祠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香火味,混着铁锈味和腐臭气息。祠堂的正中央,果然立着一块玄铁大印,高约三尺,宽约两尺,印身上刻着复杂的符文,与父亲笔记里的“镇龙印”描述一致。只是此刻,玄铁印的表面布满了裂痕,裂痕里渗着暗红色的液体,像是血,印座下的青石板,也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缝隙,缝隙里冒着淡淡的灰黑色雾气。
祠堂的供桌上,摆着一盏青灯,与扬州古宅里的青灯一模一样,灯焰是碧绿色的,照亮了供桌后的墙壁。墙上挂着一幅残破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位身穿道袍的男子,手持拂尘,面容模糊,画像下方写着“刘基”二字——正是刘伯温。而画像的右下角,竟贴着一张皮影,皮影的轮廓与黑袍人一模一样,胸口刻着那道扭曲的符文,符文泛着暗红的光,与玄铁印裂痕里的液体颜色一致。
“这皮影,是黑袍人的本命皮影。”苏清砚盯着墙上的皮影,“他把本命皮影留在这里,是为了吸取镇龙印的封印之力,解开《渡魂录》的终极禁术。”
话音刚落,青灯的碧焰突然暴涨,墙上的黑袍人影皮影微微动了起来,胸口的符文越来越亮。玄铁印上的裂痕越来越大,暗红色液体渗出得更多,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腐蚀石头。祠堂外的黑影嘶吼声越来越近,祠堂的屋顶,竟开始往下掉碎石,像是整个祠堂都要塌了。
“必须毁掉本命皮影,才能阻止他!”沈砚辞纵身跃起,长剑直指墙上的皮影。可就在长剑快要碰到皮影时,玄铁印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震动,印身上的符文亮起,一道灰黑色的光柱从印座下的缝隙里射出,直奔沈砚辞而去。
沈砚辞猝不及防,被光柱击中,身体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长剑落在一旁,剑身竟出现了一道裂痕。“沈大哥!”苏清砚惊呼一声,想要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拦住。
墙上的黑袍人影皮影缓缓转过身,胸口的符文亮得刺眼,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皮影里传出,正是黑袍人的声音:“苏清砚,你以为毁掉本命皮影就能阻止我?太天真了。镇龙印的封印,已经被我解开了大半,再过三日,月圆之夜,五行魂魄聚齐,我就能炼制魂丹,到时候,谁也拦不住我!”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针对锁龙镇?”苏清砚怒喝道,指尖的小凿金光更盛,她奋力抵抗着无形的力量,一步步朝着供桌走去。
黑袍人影皮影发出一阵狂笑:“我是谁?我是锁龙镇的守护者!当年刘伯温用镇龙印封印《渡魂录》,困住了我的先祖,让我们家族世世代代都要守着这座牢笼。现在,我要替先祖报仇,解开封印,让《渡魂录》的力量重现世间!”
苏清砚突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批注:“锁龙非锁龙,锁的是……”她看着玄铁印上的裂痕,看着青灯的碧焰,突然明白了:“《渡魂录》不是方士所着,而是你的先祖所着!刘伯温当年封印的,不是什么邪物,而是《渡魂录》的力量,还有你们家族的野心!”
“没错!”黑袍人影皮影的声音带着怨毒,“刘伯温怕《渡魂录》的力量危害人间,便用镇龙印封印了它,还编造了锁龙的传说,让锁龙镇的人世代守护。可他没想到,我们家族的人,一直潜伏在锁龙镇,等待解封的机会。顾衍之只是我放出的一颗棋子,他的皮影咒,不过是《渡魂录》的皮毛,真正的力量,是聚齐五行魂魄,唤醒先祖的残魂,与魂丹融合,获得永生!”
玄铁印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裂痕里的灰黑色雾气越来越浓,祠堂外的黑影嘶吼声也越来越近。沈砚辞挣扎着爬起来,捡起长剑,虽然身体受伤,但眼神依旧坚定:“清砚,我来缠住皮影,你去毁掉青灯!青灯是力量的源头,毁掉它,皮影就会失去力量!”
说完,他纵身跃起,不顾身上的伤痛,长剑再次直指黑袍人影皮影。这一次,他避开了灰黑色光柱,长剑灌注内力,朝着皮影的胸口符文刺去。黑袍人影皮影见状,胸口的符文爆发出强烈的红光,无数根灰黑色的丝线从皮影里射出来,缠住了沈砚辞的长剑和四肢,想要将他拖向玄铁印的裂痕。
苏清砚趁机冲到供桌前,举起小凿,朝着青灯砸去。小凿的金光与青灯的碧焰相撞,发出“滋啦”的声响,碧焰瞬间黯淡了几分,青灯的灯座开始龟裂。可就在这时,玄铁印的裂痕里,突然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指甲漆黑,像是黑袍人的手,朝着苏清砚的手腕抓来。
“小心!”沈砚辞大喊一声,奋力挣脱丝线,朝着那只枯瘦的手砍去。长剑劈中枯瘦的手,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像是砍在石头上,枯瘦的手只是微微一顿,依旧朝着苏清砚抓来。
苏清砚下意识地侧身躲开,小凿却依旧砸在了青灯上。“哐当”一声,青灯碎裂,碧绿色的灯焰熄灭,化作一团灰黑色的雾气,消散在空气中。墙上的黑袍人影皮影胸口的符文瞬间黯淡下去,动作也变得僵硬,那些缠住沈砚辞的灰黑色丝线,也渐渐消散。
“不——!”黑袍人影皮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身体开始龟裂,像是要破碎。玄铁印的震动渐渐平息,裂痕里的灰黑色雾气也淡了些,那只枯瘦的手,也缓缓缩回了裂痕里。
祠堂外的黑影嘶吼声渐渐消失,那些灰黑色雾气化作皮影碎片,落在地上,不再动弹。
沈砚辞扶着苏清砚,喘着粗气,嘴角的血迹还未擦干:“暂时……阻止他了。”
苏清砚看着墙上龟裂的黑袍人影皮影,还有玄铁印上的裂痕,摇了摇头:“没有。他说月圆之夜就能聚齐五行魂魄,现在还有三日,我们必须找到他的老巢,彻底毁掉《渡魂录》。”
就在这时,玄铁印的印身上,突然亮起一道微弱的金光,金光顺着裂痕流淌,在青石板上汇聚成一行符文,与父亲笔记里的“五行锁”符文一模一样。
“这是……五行锁的破解之法?”苏清砚惊讶地看着地上的符文,“镇龙印在给我们提示!”
沈砚辞也看向地上的符文:“黑袍人的老巢,一定在锁龙镇的某个与五行相关的地方。我们现在就顺着符文的提示,找到他的老巢,绝不能让他在月圆之夜得逞。”
祠堂外的天色彻底黑了,一轮残月挂在天空,月光透过祠堂的屋顶,照在地上的符文上,泛着淡淡的金光。苏清砚和沈砚辞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若是不能在月圆之夜前毁掉《渡魂录》,不仅锁龙镇会遭殃,整个天下,都可能被《渡魂录》的邪术所吞噬。
两人收拾好行装,借着月光,顺着地上符文的提示,朝着锁龙镇的西郊走去。那里,是锁龙镇的乱葬岗,也是五行中“土”的方位,更是父亲笔记里提到的,最阴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