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雾,缠了三日未散。
这雾来得蹊跷,不是寻常晨雾的清润,而是带着股陈年霉味,混着淡淡的皮影油彩气息,黏在人皮肤上,凉得刺骨。更怪的是,雾起之后,城里接连出了怪事——先是城南的货郎赵二,白日里还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夜里睡下后,竟再也没醒来。家人推门时,只见他双目圆睁,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枕边落着半块指甲盖大小的皮影碎片,碎片上刻着个扭曲的符文,与《渡魂录》封皮上的字迹隐隐相合。
紧接着,西城的书生柳明远失踪了。书童说,前夜子时,柳生突然从梦中惊醒,喃喃着“皮影在唤我”,披衣就往外跑,直奔城北的废弃古宅。书童追出去时,只看见浓雾里晃动着无数黑影,像是成群的皮影在飘,再往前追,黑影就散了,柳生踪迹全无,只在古宅门外捡到一支他常用的狼毫笔,笔杆上缠着一缕灰黑色的丝线,摸起来黏腻如血。
消息传到苏清砚耳中时,她正对着案上的皮影碎片出神。那是上一章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此刻碎片上的符文竟微微发烫,与柳生失踪案中找到的符文,在烛光下泛着同样的暗红光泽。
“清砚,”沈砚辞推门进来,肩头沾着雾水,脸色凝重,“又失踪了三人,都是青壮年,且都在失踪前说过,梦见了一座雾蒙蒙的古宅,宅子里满是皮影,还有个穿黑袍的人在念咒。”
苏清砚抬头,指尖抚过发烫的符文:“是《渡魂录》。顾衍之的皮影咒是吸魂,而这新的邪术,是‘渡魂’——从梦中勾走魂魄,比皮影咒更阴毒,也更隐蔽。”
话音刚落,案上的烛火突然无风自动,火苗拧成一道青黑色的细线,映得那皮影碎片上的符文骤然亮起,像是活过来一般,在桌面上投射出一道扭曲的影子,竟化作一个小小的黑袍人轮廓,抬手做出“嘘”的姿势。
苏清砚心头一紧,猛地按住碎片,烛光瞬间恢复正常,影子也消失了,只留下指尖一片冰凉。“这邪术能感知我们的谈论,”她低声道,“黑袍人就在扬州城里,甚至可能在暗中盯着我们。”
沈砚辞握紧腰间长剑,目光扫过门窗:“今夜我们就去城北那座废弃古宅。柳生是唯一留下明确踪迹的,那里必定藏着线索。”
夜色渐深,雾气更浓了。扬州城的街道空无一人,连犬吠都销声匿迹,只有雾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滴答”声,像是谁在暗处数着脚步。苏清砚和沈砚辞提着一盏油纸灯,灯焰被雾裹着,只能照见身前三尺之地,远处的屋舍轮廓在雾中扭曲,像是蛰伏的鬼怪。
城北的废弃古宅,原是前朝一位盐商的别院,后来盐商满门暴毙,传言宅子里闹鬼,便渐渐荒废了。此刻,古宅的朱漆大门半掩着,门轴生锈,被雾水浸得发黑,推开门时,发出“吱呀”一声长鸣,像是女人的哭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门内的雾气更浓,油纸灯的光几乎被吞噬。苏清砚屏住呼吸,指尖捏着父亲留下的小凿——那至阳之物能克制邪祟,此刻竟微微发烫,显然宅内藏着极强的阴邪之气。
“小心脚下。”沈砚辞扶住她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
地面铺满了枯枝败叶,踩上去“沙沙”作响,混着隐约的“窸窸窣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爬行。苏清砚低头,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枯叶间散落着数十块皮影碎片,每一块碎片上都刻着同样的扭曲符文,碎片拼接起来,隐约能看出是一个个无面的人影,像是被生生撕碎的魂魄。
穿过前院,来到正厅。正厅的屋顶破了个大洞,雾气从洞口灌进来,在地面聚成一滩滩水洼,倒映着漫天的黑影。厅中央,摆着一张残破的八仙桌,桌上竟放着一盏青灯,灯焰是诡异的碧绿色,照亮了桌后的一幕——
墙上挂满了皮影,密密麻麻,不下百余张。这些皮影与寻常皮影不同,它们的轮廓模糊,没有五官,只有胸口刻着那道扭曲的符文,符文泛着暗红的光,像是一颗颗跳动的心脏。更诡异的是,这些皮影的边角都沾着一丝暗红的血迹,像是刚从活人体内剥离出来。
“这些皮影……是用魂魄凝的。”苏清砚的声音发颤,小凿在掌心烫得厉害,“每一张皮影,都对应一个失踪的人。”
沈砚辞拔出长剑,剑身映着碧绿色的灯光,泛起一层寒气:“黑袍人呢?”
话音刚落,青灯的碧焰突然暴涨,照亮了正厅的横梁。只见横梁上,竟坐着一个穿黑袍的人,黑袍宽大,遮住了他的身形和面容,只露出一双枯瘦的手,指尖捏着一张新的皮影——那皮影的轮廓,赫然与失踪的书生柳明远一模一样,胸口的符文还在微微闪烁,像是刚凝成型。
“苏姑娘,沈公子,”黑袍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从黑袍下飘出来,带着一股腐臭的气息,“别来无恙。”
“你是谁?为何要用《渡魂录》的邪术害人?”沈砚辞长剑直指黑袍人,剑气劈开身前的雾气,露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黑袍人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怨毒:“我是谁?你们该问问顾衍之,当年为何要背叛我。”他抬手一挥,墙上的皮影突然动了起来,像是被无形的线操控着,纷纷从墙上飘下,朝着苏清砚和沈砚辞扑来。
这些魂魄所化的皮影,比之前的邪皮影更具攻击性,它们的边缘锋利如刀,划过空气时发出“嘶嘶”的声响,带着刺骨的寒意。沈砚辞挥舞长剑,剑气将靠近的皮影劈成碎片,但碎片落地后,竟又重新凝聚,化作更小的皮影,继续围攻。
苏清砚握紧小凿,盯着黑袍人手中的柳明远皮影。她记得李守义说过,邪术的核心往往在本命之物上,这黑袍人的本命之物,想必就是《渡魂录》,但眼前这些皮影的操控源头,似乎是他手中的新皮影。
“沈大哥,攻击他手中的皮影!”苏清砚大喊一声,趁着沈砚辞缠住皮影的空隙,她捡起地上一块沾着血迹的皮影碎片,朝着黑袍人掷去。
碎片带着至阳之气,直奔黑袍人的面门。黑袍人侧身躲开,手中的柳明远皮影却微微一顿,胸口的符文黯淡了几分。就在这时,沈砚辞纵身跃起,长剑直指黑袍人手中的皮影,剑气如虹,眼看就要劈中。
“找死!”黑袍人怒喝一声,黑袍猛地展开,无数根灰黑色的丝线从袍子里射出来,缠住了沈砚辞的长剑,丝线黏腻如血,竟能抵挡剑气。同时,他另一只手掐了个诡异的法诀,青灯的碧焰瞬间变成血红色,墙上剩余的皮影纷纷涌向苏清砚,将她围在中央。
苏清砚被皮影逼得连连后退,后背撞到了残破的八仙桌,青灯晃动,碧绿色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她突然看见,每张皮影的背后,都刻着一行细小的字——那是失踪者的生辰八字。
“《渡魂录》,渡的是生辰八字相合的魂魄!”苏清砚瞬间明白,“你收集这些魂魄,是为了凑齐五行命格,开启某种禁术!”
黑袍人闻言,发出一阵狂笑:“小姑娘倒是聪明。顾衍之当年只学了皮影咒的皮毛,却不知《渡魂录》的真谛,是聚齐五行纯阴、纯阳之魂,炼制‘魂丹’,服下便可长生不死,超脱阴阳!”
他的话让苏清砚心头一震,她突然想起父亲的笔记里曾记载,前朝有位方士,着有《渡魂录》,以活人魂魄炼药,后来被朝廷通缉,下落不明。难道这黑袍人,就是那位方士的传人?
就在这时,被丝线缠住的沈砚辞突然发力,长剑灌注内力,竟将灰黑色的丝线斩断。他纵身而下,长剑直刺黑袍人的胸口。黑袍人猝不及防,被长剑划伤,黑袍下渗出黑色的血液,散发着刺鼻的腐臭。
“该死!”黑袍人怒吼一声,手中的柳明远皮影突然爆开,化作一团黑雾,朝着苏清砚扑来。苏清砚下意识地举起小凿,小凿的至阳之气与黑雾相撞,发出“滋啦”的声响,黑雾消散,露出一缕微弱的白光——那是柳明远的残魂。
“救……救我……”残魂发出微弱的声音,朝着苏清砚伸出手。
苏清砚正要伸手,黑袍人却突然化作一道黑影,朝着正厅的破洞飞去,声音远远传来:“苏清砚,你的纯阳之魂,是最后一味药引,我定会取来!”
黑影消失在浓雾中,墙上的皮影失去操控,纷纷落在地上,化作灰烬。青灯的火焰渐渐熄灭,正厅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柳明远的残魂在空气中微弱地闪烁。
沈砚辞追到破洞前,雾气浓重,早已没了黑袍人的踪迹。他回身看向苏清砚,只见她正对着那缕残魂,神色凝重。
“他说我的纯阳之魂是最后一味药引,”苏清砚轻声道,“看来,我早就成了他的目标。”
柳明远的残魂虚弱地说:“他……他在梦里……给我们看《渡魂录》的符文……让我们自愿……献出魂魄……”说完,残魂便化作点点白光,消散在空气中。
沈砚辞走到苏清砚身边,握紧她的手:“不管他是谁,我都会护着你。我们现在就去查《渡魂录》的来历,找到他的老巢,绝不能让他凑齐魂魄。”
苏清砚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地上的皮影灰烬上。灰烬中,竟残留着一块小小的残页,上面写着“锁龙镇”三个字,与她故乡的名字一模一样。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巧合。黑袍人、《渡魂录》、皮影咒,都与锁龙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