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砚指尖划过一个穆桂英皮影的裙裾,皮影上的凤纹刻得纤毫毕现,颜料虽艳却不燥,透着经年累月的温润。她想起父亲倒在戏台前的模样,眼眶微微发涩:“老丈说得是,只是前几日那场戏,倒不像是寻常的皮影戏。”
“哦?”老者手中的刻刀顿了顿,木屑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怎么个不寻常法?”
“那些皮影的动作很僵硬,表情也狰狞得很,”苏清砚斟酌着措辞,尽量淡化其中的诡异,“唱腔也不是戏曲,倒像是……念咒。”
老者的脸色倏地沉了下去,握着刻刀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低头看了眼手中未完成的皮影——那是个旦角,眉眼本该温婉,此刻却因他力道不稳,眼角被刻出一道歪斜的裂痕,像是一道狰狞的伤疤。
“老丈?”沈砚辞察觉到老者的异样,上前一步,目光落在那道裂痕上,“您怎么了?”
老者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眼神里没了方才的慈祥,多了几分复杂的凝重:“姑娘,你看到的那些皮影,是不是眼睛里泛着红光?”
苏清砚心头一震,点头道:“是,像是有血在里面似的。”
“那不是皮影戏,是皮影咒。”老者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顾衍之的皮影咒。”
“您认识顾衍之?”沈砚辞瞬间警惕起来,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老者苦笑一声,放下刻刀,指了指铺子里最里面的角落。那里挂着一幅褪色的布帘,布帘上绣着一个模糊的符号,苏清砚一眼就认出,那是锁魂符的变体,只是线条更柔和,像是被人刻意修改过。
“何止是认识。”老者起身走到布帘前,伸手掀开,露出里面的一面木墙。木墙上挂着一个陈旧的皮影,和苏清砚在戏台后看到的无面女皮影一模一样,只是这个皮影的材质更显古老,边缘已经磨损,眼眶的位置被人用朱砂点了两个红点,乍一看,像是一双流血的眼睛。
“这是我父亲当年被迫给顾衍之做的本命皮影。”老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姓李,叫李守义。我父亲李木匠,当年是锁龙镇最好的皮影匠。顾衍之找到他,说要做一套能‘聚魂’的皮影,我父亲不肯,他就掳走了我年幼的弟弟,逼着我父亲动手。”
苏清砚和沈砚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皮影匠,竟然和顾衍之有着这样深的渊源。
“我父亲花了三个月,才做出那套皮影。”李守义伸手抚摸着墙上的无面女皮影,指尖划过冰冷的木头,“顾衍之说,本命皮影要以至亲的血为引,才能锁住魂魄。他逼着我父亲割破弟弟的手指,将血滴在皮影上。弟弟受了惊吓,又流了不少血,没过多久就夭折了。”
说到这里,李守义的声音哽咽起来,眼眶泛红:“我父亲悔恨交加,却又不敢违抗顾衍之。后来他偷偷在皮影的夹层里刻了破解的符文,想要毁掉这套邪物,却被顾衍之发现了。顾衍之杀了我父亲,还放火烧了我们家。我当时躲在柴房的地窖里,才侥幸活了下来,逃到了扬州。”
“那您父亲刻的破解符文,您知道在哪里吗?”沈砚辞急忙问道。
李守义摇了摇头:“我父亲没来得及告诉我,就被顾衍之杀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父亲留下的手稿,想要找到破解皮影咒的方法。顾衍之的皮影咒,是以本命皮影为核心,操控其他皮影,吸食活人的魂魄。那些被操控的皮影,其实都吸附着一丝冤魂,所以才会显得狰狞诡异。”
苏清砚想起戏台前那些被皮影攻击的观众,还有父亲临死前的模样,心里一阵发寒:“那前几日在城外演戏的戏班子,是不是也在使用皮影咒?”
“多半是。”李守义脸色凝重,“顾衍之虽然死了,但他的手稿可能流传了出去。有些人为了追求力量,会不惜一切代价学习他的邪术。而且,我最近发现,总有人在我铺子附近徘徊,还向我打听‘无面皮影’的下落。”
“是什么样的人?”沈砚辞问道。
“都是些面色阴沉的黑衣人,眼神很凶,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着。”李守义说道,“我不敢得罪他们,只能尽量躲着。但我知道,他们迟早会找上门来。”
就在这时,铺子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油灯的火苗猛地晃动了一下,墙上的无面女皮影竟然微微动了一下,眼眶里的朱砂红点像是活了过来,透出一丝诡异的红光。
苏清砚吓得后退一步,指着皮影,声音发颤:“它……它动了!”
李守义也察觉到了异样,脸色大变:“不好!是皮影咒的气息!他们找到这里了!”
他话音刚落,铺子的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几个黑衣人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正是李守义说的那些人。他们的手里,都拿着一个皮影,皮影的样子和墙上的无面女皮影一模一样,只是更小一些,眼眶里同样泛着红光。
“交出无面皮影,饶你们不死。”为首的黑衣人开口,声音沙哑,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抢这皮影?”沈砚辞拔出长剑,挡在苏清砚和李守义面前。
“我们是顾先生的仆人,奉命来取回本命皮影。”黑衣人说道,“顾先生说了,只要取回本命皮影,他就能重新凝聚魂魄,再次降临人间。”
“顾衍之已经死了!你们别再执迷不悟了!”苏清砚怒喝道。
“死?”黑衣人冷笑一声,“顾先生是永生的,他不会死。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根本不懂他的伟大。”
说完,黑衣人举起手中的皮影,念起了诡异的咒语。和顾衍之的咒语一样,低沉、沙哑,让人头皮发麻。随着咒语声,他们手中的皮影突然动了起来,像是有了生命,从黑衣人手中飞出,冲向沈砚辞。
沈砚辞挥舞着长剑,斩杀着飞来的皮影。皮影虽然小巧,却异常锋利,被长剑劈中后,竟然能瞬间重组,继续攻击。苏清砚也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凿,帮忙抵挡,可皮影越来越多,像是无穷无尽。
李守义急得满头大汗,突然喊道:“我父亲的手稿里说,皮影咒怕至阳之物!还有,本命皮影的眉心有一个暗格,里面藏着破解的符文!”
苏清砚闻言,目光落在墙上的无面女皮影上。皮影的眉心处,果然有一个细小的暗格,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趁着沈砚辞缠住黑衣人的空隙,冲到木墙前,想要取下皮影,打开暗格。
可就在她的手指快要碰到皮影时,为首的黑衣人突然念动了一句更复杂的咒语,墙上的无面女皮影猛地挣脱挂绳,飞向苏清砚,眼眶里的红光更盛,像是要吸食她的魂魄。
苏清砚下意识地举起小凿,刺向皮影。小凿是父亲留下的,材质特殊,隐隐透着一股至阳之气。“噗嗤”一声,小凿刺中了皮影的眉心,皮影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像是有冤魂在哭泣,眼眶里的红光瞬间黯淡下去。
趁着这个机会,苏清砚伸手掰开皮影眉心的暗格,里面藏着一张小小的黄纸,黄纸上用朱砂画着一道符文,正是李守义父亲刻的破解符文。
“就是这个!”李守义大喊道,“快念出符文上的口诀!”
苏清砚拿起黄纸,看着上面的口诀,大声念了出来。口诀晦涩难懂,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随着口诀声,铺子里的阴风渐渐消散,那些攻击沈砚辞的皮影纷纷落在地上,变成了普通的木头,眼眶里的红光也消失了。
黑衣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噬,嘴里喷出黑色的血液,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他们的脸上,竟然也出现了一丝空白,像是被皮影咒吸走了魂魄。
危机解除,铺子里恢复了平静。油灯的火苗稳定下来,墙上的无面女皮影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块普通的木头,再也没有了诡异的气息。
李守义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终于……终于结束了。”
苏清砚捡起地上的黄纸,递给李守义:“老丈,这张符文您收好吧。以后,不会再有人来抢皮影了。”
李守义接过黄纸,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眼眶泛红:“多谢两位。若不是你们,我今天恐怕难逃一劫。我父亲的心愿,终于了结了。”
沈砚辞收起长剑,说道:“老丈不必客气。顾衍之的余孽虽然被清除了,但我们还是要小心。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拿到了他的手稿。”
李守义点了点头:“我知道。以后,我会关闭这家铺子,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居起来。这皮影匠的手艺,或许也该失传了。”
苏清砚看着铺子里那些精美的皮影,心里有些惋惜:“老丈,您的手艺这么好,失传了太可惜了。或许,您可以只做普通的皮影,不再涉及那些邪术。”
李守义苦笑一声:“姑娘,有些东西,一旦沾上,就再也洗不掉了。我这辈子,都活在皮影咒的阴影里,不想再让后人重蹈覆辙。”
苏清砚不再劝说。她知道,李守义心里的创伤,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愈合的。
离开皮影铺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小巷的缝隙,洒在青石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苏清砚回头看了一眼“李氏皮影”的木匾,心里五味杂陈。
“清砚,别想了。”沈砚辞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李守义有自己的选择,我们能做的,就是帮他解除危机。”
苏清砚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是我没想到,顾衍之的影响竟然这么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像李守义这样的受害者。”
“不管有多少,我们都会一一解决。”沈砚辞握紧了她的手,眼神坚定,“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所有的邪术都被清除,所有的冤魂都得到安息。”
苏清砚看着沈砚辞的眼睛,心里感到一阵温暖。经历了这么多,她不再是孤单一人。
只是,她不知道,在扬州城的某个阴暗角落,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影,正站在一扇窗前,看着苏清砚和沈砚辞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他的手中,拿着一本破旧的手稿,封面上写着三个字——《渡魂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