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河岸边,积压已久的民愤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在赵虎掷地有声的揭露和那白纸黑字的账册面前,乡绅与胥吏精心编织的谎言与权威,瞬间土崩瓦解。王胥吏面如死灰,身体抖如筛糠,几名主事乡绅还想强作镇定,呵斥“刁民”,却被激愤的人群淹没了声音。拳头和唾沫星子落在他们华贵的衣袍上,他们被昔日视若草芥的镇民们扭绑起来,推搡着送往官府。尽管众人都知道,官府之内未必没有他们的同党,但在如此众目睽睽、群情鼎沸之下,至少短期内,无人敢明目张胆地包庇。
那两名意图灭口的夜行高手,在赵虎的悍勇拦截下,未能得逞。其中一人肩头中了赵虎一记重掌,另一人小腿被刀风扫中,鲜血淋漓。他们见事不可为,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闪过狠厉与决绝,竟不顾伤势,强行提气,身形如鬼魅般几个起落,借助人群的混乱和河岸地形的复杂,硬生生摆脱了赵虎的纠缠,消失在远处的芦苇荡与暮色之中,只留下几滴暗红的血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异域气息的腥风。
危机暂解,柳丫被松了绑,扑进父母怀中,一家三口抱头痛哭,那哭声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悲愤。镇民们围着他们,唏嘘不已,更多的是一种被愚弄后的清醒和愤怒转化出的力量。
陈远深知,破除迷信仅仅是一步,更重要的是给予人们真正的希望和可行的道路。他并未沉浸在这短暂的胜利中,而是立刻趁热打铁,请几位在镇中素有名望、刚正不阿的老人上前。他捡起一根树枝,就在河边的沙地上,清晰地画出了漳河镇段的河道简图。
“诸位乡邻请看,”他的声音平和却极具穿透力,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水患之根,在于上游此地河道淤塞,如同人的咽喉被堵。”他在那个“S”形弯道处重点标记,“我等只需集中人力,将此处的淤泥、乱石清除,拓宽水道,并在内侧加固堤岸,引导水流顺畅下行,下游之困,自可缓解大半。这,比千万次祭祀都有用!”
他的讲解通俗易懂,结合刚才那直观的模型演示,早已深入人心。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曾是镇上的塾师,激动地胡须颤抖:“先生真乃神人也!所言句句在理!我等以往真是……真是愚昧啊!”
“对!听活神仙的!”
“咱们自己动手,疏通河道!”
“再也不用看那些狗官的脸色,不用怕什么河神了!”
民众的积极性被彻底调动起来。不需要更多的鼓动,也不需要强迫,人们自发地回家拿起锄头、铁锹、箩筐、扁担,甚至有人推来了独轮车。在几位老人的组织下,一支浩浩荡荡的疏浚队伍形成了,他们跟着陈远和阿青来到上游的河道瓶颈处,按照陈远指点的位置和方法,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叮叮当当的敲石声、吭哧吭哧的挖土声、号子声、相互鼓励的笑语声,取代了往日祭祀时的哀乐与祈祷,漳河岸边,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景象。
“活神仙”的名声,伴随着他揭穿骗局、指点河道、救下柳丫的事迹,如同长了翅膀般在漳河镇及周边村落迅速传开。人们感念他的恩德,却只知其是一位游方至此、学识渊博、心怀慈悲的学士,无人能将这个面色蜡黄、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人与京城那位已“死于”天牢大火的刑部郎中顾云联系起来。这正是陈远想要的结果。
在忙碌的工地上,一位满脸皱纹、双手布满老茧的老石匠,一边敲打着河岸边的顽石,一边不时抬眼看向正在不远处指导众人如何合力撬动一块巨石的陈远。他浑浊的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和追忆,忍不住对旁边一起劳作的儿子低声嘟囔:“怪事……这位先生……我瞧着总觉得有点面善……那眉眼间的气度,倒像是我年轻时,大概……四十多年前了吧?路过咱们镇子的一位云游道人。那位道长也是仙风道骨,好像……也在这河边转悠过,还指点过当时的里正关于镇子风水布局的事儿,说是能避水煞……不过年成太久,记不清喽。”
这话声音不大,随风飘散在工地的嘈杂里,几乎无人留意。但冥冥之中,却仿佛一根无形的丝线,将陈远,或者说他灵魂深处关联的“天工使者”,与这片土地更久远的历史牵连起来。是巧合?是老人模糊记忆的错位?还是“天工使者”的足迹,真的在漫长的时空中,不止一次地踏足过这里,以不同的身份,行着相似之事?陈远怀中那块在河滩拾得的、带有奇异纹路的黑色石头,此刻仿佛也微微发热。
苏清月穿梭在人群中,用随身携带的药材为一些在劳作中不慎划伤、扭伤的镇民处理伤势。她看着眼前这充满活力与希望的场面,看着陈远沉稳指挥的背影,走到他身边,眼中闪烁着敬佩与柔和的光芒,轻声道:“你种下的,不仅仅是疏通河道的希望,更是破除蒙昧的理性之种。你看他们的眼睛,不再是麻木和恐惧,而是有了光。”
陈远微微点头,目光扫过那些挥汗如雨却面带笑容的镇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或许就是他穿越时空,掌握知识的意义之一。然而,老石匠那无心的话语,却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了细微的涟漪。他的“宿命感”,似乎在这看似偶然经过的漳河镇,也找到了微弱而悠远的回声。这回声来自何方?又将指引向何处?一切都隐藏在未来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