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风裹挟着湿冷的水汽,吹拂着祭坛上猩红的绸布。主祭乡绅那张肥腻的脸上因愤怒而扭曲,他尖利的声音划破空气:“妖言惑众!给本老爷拿下这个狂徒!”他身后的家丁们如梦初醒,挥舞着棍棒,凶神恶煞地朝陈远扑来。人群出现了一阵骚动,一些胆小的妇人发出惊呼,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刚刚被陈远点燃的理性之光,在强权的威胁下似乎摇曳欲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谁敢动!”
只见赵虎如同蛰伏已久的猛虎,纵身一跃,厚重的靴底重重踏在祭坛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身形魁梧,此刻怒目圆睁,脸上那道狰狞的假疤更添几分煞气,竟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家丁骇得脚步一滞。
他没有丝毫犹豫,右手猛地探入怀中,掏出一叠昨夜精心抄录、并特意用朱笔圈画出关键数额的账页,运足臂力,如同天女散花般,奋力将其扬向人群!白色的纸片混着刺目的红色批注,在河风中纷纷扬扬,飘向那些或愤怒、或迷茫、或好奇的镇民。
“乡亲们都看看!睁大眼睛看清楚!”赵虎的声音如同战鼓,震得人耳膜发嗡,“这就是他们年年祭祀河神的真相!这就是你们血汗钱的下落!”他左手同时将那本厚厚的、封皮油腻的原始账册,如同投掷铁饼般,狠狠摔在王胥吏和主祭乡绅的脚下。账册落地,发出“啪”的一声重响,溅起些许尘埃。
“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这就是铁证!”赵虎的食指如同标枪,直指面无人色的王胥吏和乡绅,字字诛心,“他们借河神之名,行敲骨吸髓之实!这账簿上,每一笔都沾着你们的血汗,每一条都记着他们的罪孽!”
短暂的寂静。随即,是火山喷发前的吸气声。
一个站在前排、穿着儒衫的老童生,颤抖着手捡起一张飘到眼前的纸页,眯着眼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当他看清那上面记录的、一笔足以让普通人家生活一年的“香火钱”时,他的脸色由白转红,猛地抬起头,嘶声喊道:“是真的!他们……他们去年光修缮河伯祠就贪了三百两!可那祠堂明明只刷了层新漆!”
“我这上面写的是……是给河伯献祭三牲的费用,足足五十两!可我家就是杀猪的,那次用的猪羊都是我爹赊给他们的,最多值十两!”一个粗壮的汉子挥着另一张纸,眼睛瞪得血红。
“还有我女儿……前年……”一个老妇人泣不成声,几乎晕厥。
愤怒的情绪不再需要引导,它自身就拥有了毁灭性的力量。真相如同最猛烈的燃料,瞬间将民众被长期压抑的屈辱、贫困和绝望点燃。
“打死这些喝人血的蛀虫!”
“放了柳丫!他们才是该被扔进河里的妖魔!”
“我们被骗了!被他们当猪狗一样骗了这么多年!”
怒吼声、哭喊声、咒骂声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人群不再是温顺的羔羊,而是变成了汹涌的怒潮,向着祭坛,向着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乡绅胥吏汹涌而去。家丁们试图维持秩序,棍棒挥舞,但在无边无际的愤怒人潮面前,他们的抵抗如同螳臂当车,瞬间就被冲垮、淹没。
王胥吏和乡绅们吓得面无人色,挤作一团,试图向后退缩,但祭坛后方就是滔滔漳河,退无可退。
就在这极度混乱的时刻,两道一直潜伏在人群边缘、如同阴影般的黑衣人影,骤然动了!他们的动作快如鬼魅,与周围愤怒而略显笨拙的镇民形成鲜明对比。两人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两柄淬毒的短匕,目标明确至极——并非指向制造混乱根源的陈远,也不是威胁最大的赵虎,而是直取那个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主祭乡绅!
灭口!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连赵虎都因正面对暴怒的民众和溃散的家丁,而稍稍分神。
眼看匕首就要刺入乡绅的后心!
“嗤啦!”
一道更快的刀光后发先至,是赵虎!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反手抽出了腰间的朴刀,刀身厚重,带着一股恶风,精准地横斩向两名刺客的手腕!他虽惊不乱,深知这乡绅若死,他们刚找到的线索可能就此中断。
刺客显然没料到赵虎反应如此之快,招式如此狠辣,被迫变招格挡。“铛!铛!”两声脆响,匕首与朴刀碰撞出刺眼的火星。刺客一击不中,毫不恋战,借着碰撞之力,如同滑溜的泥鳅般向后急退,身影几个闪烁,便混入更加混乱的人群中,眨眼消失不见。
陈远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看着愤怒的民众,看着狼狈的贪官,看着刺客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微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操纵水流的,又岂止明面上的风?”民众的力量固然可畏,但隐藏在暗处的黑手,似乎更懂得如何利用甚至扼杀这种力量。
这两名身手高超的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他们为何要杀一个看似只是地方蠹虫的乡绅灭口?这乡绅身上,或者说这看似简单的“河神祭”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足以让某些势力不惜灭口的惊天秘密?赵虎虽然拦下了刺杀,但谜团却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