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漳河镇轻轻拢入怀中。白日的喧嚣与愤懑,已随着疏浚河道的号子声和获救少女一家劫后余生的泪水,渐渐沉淀下去。客栈的房间里,只余一盏如豆的油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
陈远屏退了阿青和赵虎,独自坐在临窗的旧木椅上。窗外,是镇民们自发劳作后疲惫而满足的鼾声,间或夹杂着几声犬吠,更显夜的沉寂。他需要这片刻的独处,需要从刚刚结束的、带着烟火气的人间纷争中抽离出来,重新触碰那贯穿了他命运始终的、冰冷的宿命。
他闭上眼,指尖隔着粗布衣衫,轻轻按在贴身收藏的轩辕镜碎片之上。那三块来自不同时空、不同地点的青铜残片,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胸口,仿佛拥有生命般,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初入手时,它们只是死寂的金属,带着岁月的凉意。但如今,尤其是在经历了雍州古墓的祭坛共鸣、镜湖深处的记忆冲击之后,它们似乎真的“活”了过来。
心神沉静,内观识海。不再需要刻意引导,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便自碎片中缓缓渗出,沿着他的经脉游走,最终在他的意识深处,凝聚成一个坚定不移的指向——南方。
不是之前那般模糊的感应,也不是离京时那令人心悸的异常波动。这一次,指向明确得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稳定得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它不再仅仅是“有反应”,而是在“说话”,在低语,在以一种超越了语言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他们前进的方向。甚至,陈远能从中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催促”,仿佛南方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或者……正在等待着最终的汇聚。
南方……
这个词汇在他心中盘旋,带来了沉重的压力,也点燃了隐秘的期待。那里有什么?是栖霞镇传闻中那能制造海市蜃楼的奇异磁山?是镜湖底下那沉睡了更久、埋藏了更深的古老遗迹?还是另一块碎片,正被某人珍藏,或被某个势力严密看守?抑或是,一个远超他目前想象的、关于这面镜子,关于“天工使者”,关于时空本身更核心的谜团?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碎片的边缘,那冰冷而粗糙的触感,奇异地带来一种安定感。这不仅仅是三块金属,这是跨越了千年时光的信物,是一个文明对另一个文明的无声嘱托,是一个孤独的先行者留给后来者的、沉甸甸的接力棒。那份在镜湖深处被强行灌注的“使命”,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灵魂里。拯救一个少女,疏通一条河道,固然能带来短暂的欣慰,但他深知,与这面镜子所关联的、那可能动摇时空根基的宏大叙事相比,这些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插曲。真正的挑战,真正的责任,在那明确的南方。
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地,他怀中原本稳定散发着微光的碎片,猛地悸动了一下!
并非能量的紊乱,更像是一次收缩,一次聚焦!
一道比平时明亮数倍、却依旧短暂得如同幻觉的光芒,骤然爆发。它并未刺破衣物,却仿佛拥有穿透现实的魔力,竟将碎片的轮廓和内部流转的奇异能量,瞬间投射在了对面那扇糊着桑皮纸的窗户上!
光影交错间,一个极其模糊、扭曲的轮廓一闪而过!
那不是山水,不是草木,甚至不是任何已知的生物形态。它有着清晰的、非自然的棱角和结构,底部厚重,向上收束,顶端似乎还有某种翘起的飞檐或破损的尖顶……那分明是某种古老建筑的剪影!是亭?是塔?是祭坛?还是某种他从未见过的、风格迥异的神殿?
这景象存在的时间不足一次心跳,便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彻底消失在昏暗的窗纸上,仿佛从未出现过。房间内,只剩下油灯依旧在摇曳,碎片的光芒也恢复了之前的稳定与柔和。
陈远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他死死盯着那扇已然空无一物的窗户,呼吸有瞬间的凝滞。
是能量饱和后自然的逸散和折射,恰好形成了这巧合的图案?还是……这碎片真的能在特定条件下,跨越时空,向他传递来自远方、来自未来的片段信息?
他无法确定。
理性告诉他,这更可能是一种视觉暂留与心理暗示结合下的错觉。但直觉,那源自与碎片深度联结后产生的、玄之又玄的直觉,却在低声嘶吼——那不是巧合。
“路还很长……”他对着无边的夜色,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沙哑。漳河镇的胜利带来的那一点点轻松感,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具体、也更加迫近的紧迫感。
南行之路,不再仅仅是一个模糊的方向。那个惊鸿一瞥的、古老而破损的建筑轮廓,像一枚冰冷的楔子,钉入了他的脑海,为这场充满未知的旅程,赋予了一个具体而微、却又迷雾重重的坐标。
它在哪里?它守护着什么?或者说,它囚禁着什么?
答案,似乎就藏在南方那缭绕的云雾与连绵的青山之后,等待着他去揭开。而来自后方太子与玄狼族的追兵阴影,则让这条本就布满荆棘的道路,更添了几分血腥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