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城的喧嚣如同浑浊的潮水,拍打着简陋居所的窗棂。沈砚是被一种刻入骨髓的警觉惊醒的。她瞬间睁眼,视线第一时间锁定在床上的苏璃身上。女孩依旧沉睡,脸色是病态的苍白,但呼吸比昨夜平稳绵长了许多,唇上那抹不祥的青紫也淡褪了几分——老胡的药,暂时扼住了蚀能毒素的喉咙。
悬着的心并未完全落下,沈砚揉着酸胀的太阳穴起身。敲门声适时响起,不轻不重,带着佣兵特有的干脆。开门,一个年轻佣兵端着托盘,上面是两碗稀薄的粥和几个干硬的麦饼。
“沙蝎大哥让送来的。”佣兵语气平淡,目光却在沈砚脸上快速扫过,“说您醒了就过去一趟,药材的事,有点眉目了。”
“多谢。”沈砚接过,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关上门,她先小心地盛出一点温粥,吹凉,尝试喂给苏璃。女孩的睫毛颤动,无意识地张开了嘴,咽下几口。这微小的反应,像黑暗中擦亮的火星,给了沈砚一丝慰藉。
草草填饱自己空荡的胃,沈砚感觉流失的力气恢复了一两分。她仔细替苏璃掖好被角,眼神在她沉睡的脸上停留片刻,才转身,走向沙蝎所在的主屋。
屋内光线昏暗,沙蝎正对着一张泛黄的兽皮地图皱眉,手指在上面缓缓划过。见沈砚进来,他脸上立刻堆起惯常的爽朗笑容:“醒了?粗茶淡饭,还吃得惯吧?”
“劳您费心,很好。”沈砚点头,目光落在地图上,“药材有消息了?”
沙蝎笑容微敛,叹了口气,手指点在地图某处:“解蛇毒好说,已经让人去药铺取了。麻烦的是清灵草。”他抬头,眼神带着一种“你懂的”无奈,“这玩意儿最近金贵得很,几个老交情的商队都摇头,说货源紧,价高。就算能弄到……”他搓了搓手指,比了个数目,“至少这个数,还得等。”
沈砚的心沉了下去。三百两。这个数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她胸口。铁壁城的入城费几乎耗尽了她和苏璃仅有的盘缠。
“我……”沈砚面露难色,声音低沉,“身上没有这么多钱。”
沙蝎似乎毫不意外,反而咧嘴一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探针一样在沈砚身上逡巡:“沙城这地方,钱难赚,但机会也多。”他话锋一转,带着不经意的探究,“沈姑娘身手利落,昨天在铁壁城门口,那手控火的功夫,啧,干净!悬空城的宗门弟子,果然名不虚传?”
试探来了。沈砚心中一凛,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苦涩和愤怒:“宗门弟子?呵,现在不过是悬空城通缉榜上的逃犯罢了。”她迎上沙蝎的目光,语气带着被冤屈的愤懑,“勾结蚀灵族?欲加之罪!不过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泼了脏水,不得不亡命天涯。”她点出通缉令的“诬陷”本质,却巧妙地避开了具体宗门和事件。
沙蝎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神闪烁不定:“难怪姑娘对蚀能这么了解……不过,”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丝刻意的好奇,“你那金色的火焰,倒是少见得很呐。悬空城各派功法,我沙蝎也略知一二,似乎没见过这般纯粹炽烈的火系力量?”
核心的试探!沈砚的心瞬间绷紧。赤金烬火是她最大的秘密之一。她眼帘微垂,掩饰住眼底的精光,再抬眼时,带着一丝“家传小技不值一提”的谦逊笑意:“沙蝎大哥见多识广。这点微末伎俩,不过是祖上传下来的控火小术,上不得台面。平时也就点个灯,烤个肉方便些。”
说着,她看似随意地抬手,指尖一缕细若游丝的金色火线倏然弹出,精准无比地落在桌角一盏未点燃的油灯灯芯上。“噗”,橘黄色的小火苗安静地跳跃起来,照亮了沙蝎眼中那瞬间燃起、又被他强行压下的贪婪火光。
“好!好一手控火!”沙蝎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带着夸张的赞叹,“这精准度,这火性!沈姑娘太谦虚了!在沙城,有这本事,还愁没饭吃?”他身体前倾,语气变得无比热切,“正好!我接了个护送商队的活儿,去‘灰石镇’。路上不太平,沙匪闹得凶。你要肯出手相助,凭你这手绝活,定能震慑宵小!事成之后,清灵草包在我身上!额外再奉上一百两酬金,如何?”
护送商队?灰石镇?沈砚的警惕瞬间拉满。沙蝎的热情像涂了蜜的毒药。他关心的绝非她的冤屈或苏璃的伤势,而是她展示的“点灯小术”。这急切,这条件,都透着不寻常的气息。
“护送商队?”沈砚不动声色,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沿划过,“何时启程?往返多久?”
“就这两天!路程不远,顺利的话十天半月。”沙蝎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带上你同伴也无妨,队里有懂行的,路上能照应。至于你的损耗,”他摆摆手,“这两天好好歇着,保管恢复!”他的话语步步紧逼,不留退路。
诱饵香甜,尤其是清灵草关乎苏璃生死。但直觉在沈砚脑中尖锐鸣响。这交易,是裹着糖衣的陷阱。
“璃儿伤势沉重,离不得人照顾。我的灵力也尚未复原,恐难当此任。”沈砚以退为进,语气带着歉意。
沙蝎脸上的热切肉眼可见地冷却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更“诚恳”的笑容取代:“这都不是问题!带上她,路上照顾!灵力嘛,休养两天,再配上点补气的药,准行!”他显然志在必得。
沈砚沉默了。空气仿佛凝固。清灵草是救命稻草,沙蝎是唯一握有线索的人。拒绝,苏璃危在旦夕;答应,前途未卜。
“事关同伴安危,容我再思量片刻。”沈砚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待我确认璃儿状况,再给您答复。”
沙蝎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但最终还是咧开嘴:“行!不过姑娘得快些,商队后天一早就开拔!清灵草那边,我也替你盯着!”
离开主屋,沈砚并未立刻回房。她佯装在简陋的院子里踱步透气,实则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四周。据点内的守卫明显增加了,门口、墙角,多了几个看似随意走动、眼神却锐利如刀的佣兵。他们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审视与评估,绝非对客人的友善。
她走到院角水缸旁,俯身佯装掬水,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院墙外巷道的阴影里,几个穿着与沙蝎手下不同、身形鬼祟的人影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拐角。
是谁?沙蝎的同行?其他势力的探子?还是……追捕她们的人已经嗅着气味到了沙城?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沙蝎的“善意”,如同这沙城弥漫的沙尘,底下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蚀影”?
回到房间,看着苏璃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沈砚心中的天平在生存的砝码与未知的危险间剧烈摇摆。
敲门声再次响起,是老胡送药来了。
“她如何?”沈砚急切地问。
老胡搭了搭苏璃的脉,眉头紧锁:“蚀毒被药力锁住了,没再扩散。但……”他摇摇头,压低声音,“清灵草是引子,没有它,这锁迟早会崩。拖久了,毒素反噬,神仙难救。”他的眼神里带着医者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最后一丝侥幸被掐灭。沈砚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老胡先生,”沈砚送他到门口,状似闲聊,“您在沙城日久,见多识广。沙蝎大哥……他在这边,名声如何?接的活儿,可还稳妥?”
老胡脚步一顿,浑浊的眼睛看了沈砚一眼,又飞快垂下,盯着自己沾着药渍的衣角,声音压得更低:“沙蝎……有本事,能在这吃人的地方拉起一队人,自然有他的门道。至于名声……”他含糊地顿了顿,“沙城的水浑得很,信誉这东西,有时候比沙子还不值钱。他接的活儿……特别是去‘灰石镇’那条线的……唉,姑娘,凡事多留个心眼吧。”他匆匆说完,仿佛怕惹上麻烦,快步离开。
这含糊其辞却饱含深意的警告,彻底坐实了沈砚的不安。
送走老胡,沈砚坐在床沿,凝视着苏璃苍白脆弱的脸庞。窗外的喧嚣似乎远去,只剩下胸腔里沉重的心跳声。没有选择了。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冰冷而坚定。轻轻解下苏璃颈间一枚不起眼的青玉小坠——那是苏璃的幻月珏简化版,虽无大威能,却能在感知到强烈恶意或能量冲击时发出微鸣示警。沈砚将它贴身藏在内袋。
接着,她检查了腰间的短刀,确认锋利依旧。又拿出仅剩的三张基础防御符箓,小心藏在袖口和靴筒的夹层。最后,她盘膝坐下,开始尝试调动丹田深处那缕微弱如风中残烛的赤金烬火,哪怕只能恢复一丝一毫的力量,也是多一分保障。
窗外的沙城夜幕降临,混乱的声响叫骂、打斗、不明生物的嘶鸣反而更加清晰,如同野兽的低吼。据点内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巡逻佣兵沉重的脚步声在院中规律地回响,每一次落下,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沈砚没有躺下,只是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半闭着眼睛。她的感官提升到极限,捕捉着屋外每一丝异动。清灵草是必须拿到的钥匙,而这场与沙蝎的交易,已然踏入了遍布“蚀影”的险滩。平静的表象下,汹涌的暗流正蓄势待发。她知道,沙蝎不会让她“考虑”太久,而未知的危险,或许在今夜,或许在明日,就会露出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