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像是一把湿漉漉的刷子,胡乱地在卡塞尔学院的建筑群上涂抹着。
远处的冰窖方向,火光冲天,把半边天空烧得如同溃烂的伤口,警报声像是发了疯的野狗在狂吠,凄厉得让人心烦意乱。
这里是图书馆塔楼的一处飞扶壁,离那个混乱的漩涡中心稍微远了一点,但也只是“稍微”而已。
夏弥把自己蜷缩在一只石像鬼的阴影里,有点狼狈。
她不想这样的,按照来时的计划,她此刻应该正优雅地拎着那只装有康斯坦丁的黄铜罐子。
在夜色中轻盈地跳跃,像是个盗取了绝世珍宝的怪盗基德,留给这帮混血种一个潇洒的背影。
可现实往往比那帮三流编剧写出来的剧本烂一百倍。
“真倒霉……出门没看黄历,忌出行,忌动土,忌抢劫。”
夏弥嘟囔着,伸手捂住胸口。
那里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是被零那柄名为“天羽羽斩”的刀锋扫过的。
虽然龙类的自愈能力正在疯狂地编织新的肌肉纤维,伤口处痒得像是有蚂蚁在爬,但体力的透支是实打实的。
刚刚那场架打得太没道理了。
谁能想到被神秘睡衣男强行提升血统的混血种会强到足以正面抗衡初代种的程度。
还有诺顿,明明是个刚觉醒还没找回全部权柄的家伙,为了弟弟发起疯来连命都不要。
夏弥突然感到有些沮丧。
受伤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关键是费了力气、花了心思、还受了伤,最后东西没拿到。
越想越难受。
“完了,全完了。”夏弥把脑袋埋在膝盖里。
这不仅仅是一次任务失败的问题。
这意味着复兴龙族的计划又要被无限期搁置。
意味着她那个还在北京地铁深处啃着薯片、对着那台只有雪花点的老电视机傻笑的傻哥哥,还要继续在黑暗里等待下去。
几千年了。
他们就像是两只被世界遗忘的老鼠,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人类在阳光下繁衍生息,建造高楼大厦,发明各种好玩的玩具。
而他们只能守着那点可怜的尊严和骄傲,互相取暖。
“姐姐真没用啊……”
夏弥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下。
她是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是掌握着“权”的君主,可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弱小得连个仕兰中学篮球队的啦啦队长都不如。
至少那个啦啦队长还能光明正大地在球场上给喜欢的男生加油,而她只能躲得远远地偷窥某人。
“要是能抢到那个罐子就好了,把他吃了,力量应该能恢复不少,说不定还能治好哥哥的病……”
她脑子里胡乱地转着这些念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像鬼身上粗糙的岩石表皮。
雨点终于落下来了。
起初是几滴,砸在脸上生疼,紧接着就是瓢泼大雨,瞬间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中。
雨水冲刷着她身上的血迹和灰尘,冰冷刺骨,但也多少掩盖了她身上的气味和行踪。
这是个撤退的好机会。
夏弥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得走了。
她试着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准备在雨幕的掩护下离开。
就在这一瞬间。
时间停止了流动。
并不是那种文艺修辞上的“停止”,而是物理意义上的凝固。
雨滴悬停在半空,像是无数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珠帘;远处的火光不再跳动,定格成了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连风声都被切断了,世界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熟悉得让她浑身的鳞片都在一瞬间倒竖起来,那是铭刻在基因深处的、对于危险的本能恐惧。
没有杀气。
真正的死神来临的时候,是不会有杀气的。
因为杀气是生物在准备捕猎时释放出的情绪,而死神收割生命,就像农夫收割麦子,那是工作,不需要情绪。
夏弥甚至没来得及回头。
或者说,敌人的速度已经快到了超越她思维的极限。
“噗嗤。”
一声轻响。
胸口传来一阵凉意,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夏弥低下头,看见一截锈迹斑斑的长矛尖端,正从自己的胸口探出来。
她试图反抗,试图调动那令大地崩裂的言灵,试图用龙文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但她惊恐地发现,随着这柄长矛的贯穿,她体内的力量像是被打开了阀门的水池,正在疯狂地流失,或者说是被封印。
那是更高阶的规则压制。
“权”被剥夺了。
夏弥的膝盖一软,整个人重重地跪倒在湿滑的瓦片上,然后无力地趴下。
雨水混着从伤口涌出的鲜血,在她身下汇聚成一汪触目惊心的红。
一只穿着金属战靴的脚,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那个男人,如果那个能被称为男人的话,就站在那里。
他身上披着一件长风衣,雨水在接触到他风衣的一瞬间就自动滑落,仿佛连天地间的元素都不敢沾染他的身躯。
他戴着一张惨白的面具,面具上只有两个漆黑的孔洞,那里原本应该是眼睛的位置,但此刻只有虚无。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就像是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弯下腰,那只戴着手套的手伸向了夏弥的怀里。
夏弥想要咬断他的手腕,想要用爪子撕烂他的喉咙,但她的身体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探入她的衣服内袋,摸索了一阵,然后取出了那个她贴身收藏的小布包。
那里面装着一枚白色的鳞片。
它在雨夜中散发着柔和而圣洁的微光,像是某种神圣生物遗落的羽毛。
面具男把鳞片举到眼前,似乎是在确认货物的真伪。
片刻后,他满意地将鳞片收入怀中。
任务完成。
接下来,就是清理垃圾的时间了。
面具男重新握住了插在夏弥背上的长矛柄。
他不需要拔出长矛,只需要轻轻一转,这柄带着诅咒力量的武器就会搅碎这个女孩的心脏。
夏弥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
那是比北极冰海还要寒冷的黑暗,正在一点点吞噬她的意识。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死在这个不知名的屋顶上,死在一场莫名其妙的雨里。
芬里厄还在等我啊……那个傻大个,要是知道我死了,肯定会哭得把整个地铁站都淹掉吧?
他会不会饿肚子?
会不会被那些混血种发现然后杀掉?
我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姐姐啊。
“抱歉啦……哥哥。”
夏弥在心里轻声说。
她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那最后的黑暗。
“轰!”
就在这一瞬间,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在近处炸响。
不,那不是雷声。
那是一枚12.7毫米口径的炼金子弹,撕裂了雨幕,撕裂了音障,带着足以把一头大象轰成肉酱的动能,从下方的黑暗中呼啸而来。
这发子弹来得太快,太猛,太不讲道理。
子弹轰击在了面具人握住长矛的手臂上。
炼金弹头在撞击的一瞬间发生了剧烈的爆炸,那是汞核心与贤者之石粉末混合后的化学反应。
虽然无法真正伤害到这种级别的存在,但那种巨大的冲击力依然让面具男的动作产生了一丝凝滞。
他的身体被巨大的动能带得向后滑行了半步。
哪怕只是半步。
对于一个顶级的掠食者来说,这半步的空隙,就是生与死的分界线。
夏弥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原本清澈的瞳孔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熔岩般的赤金,暴虐、疯狂。
“滚开!”
一声嘶哑的咆哮从她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那是言灵·风王之瞳的极致爆发,但这一次,她没有用它来攻击,而是全部作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狂暴的气流瞬间在她身周形成了一个真空领域,将漫天的雨水强行排开。
借着这股反冲力,夏弥硬生生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那根插在胸口的长矛随着她的动作被拔出了一半,剧痛差点让她昏厥过去,但她咬碎了牙关,凭借着最后一点理智,发动了“爆血”。
那是龙族禁忌的技术,透支生命来换取力量的爆发。
夏弥的皮肤表面瞬间崩裂,细密的鳞片从血肉中生长出来,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嗖——”
黑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消失在了雨幕深处,只留下一滩还没来得及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血迹。
面具男稳住了身形。
他看了一眼自己有些焦黑的袖口,又看了一眼夏弥消失的方向,并没有追赶的意思。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眶望向了子弹射来的方向。
隔着只在方圆几十米内笼罩的雨幕,隔着重重叠叠的建筑,他的目光穿透了空间,落在了远处那个正扛着巴雷特狙击枪撒腿狂奔的背影上。
下一秒,他的身影像是被橡皮擦擦掉的铅笔画,一点点地淡化,最终完全融化在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