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川握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却依然冰凉。
他看向父亲,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那双灰色的眼睛深邃如潭,他看不透里面是审视、不满,还是别的什么。
“我听说了你上次任务的事。”江流海忽然开口,话题陡转,“处理得还算果断。”
江流川心头一跳。
果然,父亲什么都知道。那种无时无刻不被注视的感觉再次袭来,让他感到一阵烦躁。
但父亲话语里那丝极其微弱的……算是认可?又让他有些无措。
“分内之事。”他闷声回答。
“分内之事也分做得好与不好。”江流海淡淡道,抿了一口茶。
“你选择留在龙门,如果连分内之事都做不好,那就不仅是任性,更是愚蠢。”
这话听着刺耳,但江流川却奇异地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激起逆反心理。
或许是经历了更多,他听出了一点别的东西。
助理适时地轻声插话,声音柔和,像是无意间的补充:
“少爷这段时间的进步,近卫局方面的评价确实有所提升。
陈晖洁警司和星熊督察,都是很严格的上级。”
他这话既是对江流海说的,肯定了江流川的努力,也是对江流川说的,暗示父亲并非全然否定。
江流海没有说话,只是放下茶杯,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这间公寓。
最后落在窗边小桌上那本摊开的近卫局案例汇编上。
“住得惯?”他问,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关心还是挑剔。
江流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紧绷的神经微微松了一丝。
“习惯了,这里……挺好的,离工作地点近,也安静。”他省略了隔壁偶尔的吵闹、水管的老化和冬日的寒冷。
“安静?”江流海看了一眼能天使。
能天使正捧着茶杯,假装研究茶叶,耳朵却竖得老高。
江流川有些尴尬看向能天使:“……朋友来访的时候,会比较热闹。”
能天使嘿嘿笑了两声。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喝茶的细微声响。
助理的目光在父子之间悄然流转,然后,他微微向前倾身,用只有近处才能听清的音量,对江流海轻声提醒道:
“先生,少爷早就已经开始学习自己烹饪了,方才进来时,闻到些许食物的香气。”
他的语气平常,仿佛只是陈述一个观察到的事实。
但这句话却巧妙地避开了“你为什么做这种琐事”的质疑,转而指向了“独立生活”这个中性甚至略带肯定的方向。
江流海敲击膝盖的手指停住了。
他看向江流川,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是吗。”他最终只是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但江流川的心却莫名地提了起来。
父亲没有对此发表评价,没有说他“不务正业”,这本身就很反常。
江流海忽然站起身。
他高大的身形在狭小的客厅里显得更有压迫感。
江流川和能天使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这次来龙门,还有其他事务。”江流海开口道,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淡漠,“顺便看看你。”
“顺便”二字,被他用得轻描淡写,却重重砸在江流川心上。
“看到你没事,就好。”江流海继续说着,目光再次落在江流川脸上,这一次,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些。
“龙门……与你以前待的地方不同,自己注意安全。”
说完,他微微颔首,不再多看,转身向门口走去。
助理立刻上前,为他拉开了门。
这就要走了?江流川愣住了。
预想中的训斥、命令、甚至强制带走都没有发生。
父亲只是进来坐了不到十分钟,喝了一口茶,说了几句听不出深浅的话,然后就要离开?
“父亲!”江流川下意识喊了一声。
江流海在门口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江流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问他为什么来?
问他是不是同意自己留下?
问他……到底在想什么?
无数问题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您……路上小心。”
江流海的背影似乎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侧过脸,轮廓在走廊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随即迈步离开。
助理对江流川和能天使礼貌地笑了笑,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门关上了。
公寓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江流川和能天使,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属于江流海的冷冽而陌生的气息。
江流川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门板,良久未动。
父亲来了,又走了。
这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搅乱了平静,留下满心困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失落。
能天使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
“流川……你爸他……好有气势哦。”她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语言有些苍白。
江流川缓缓吐出一口气,尾巴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能天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嗯……他就是那样。”
但心里,那扇被突然敲响的门,似乎再也不会完全关上了。
父亲看到了他的世界,而他,也窥见了父亲冰冷外壳下,那或许存在的一丝极其笨拙的裂痕。
助理那些看似无意的话语和举动,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引导和铺垫。
暴风雪尚未到来,但第一片雪花的寒意,已经悄然渗入了这间温暖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