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颤抖的“爸”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狭窄的走廊和更狭窄的公寓门板之间,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江流川的手还死死攥着冰凉的门把手,指节泛白。
耳朵竖得笔直,尾巴僵在身后,每一根毛发都仿佛感受到了门外传来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现在大脑一片混乱:他怎么来了?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来干什么?抓我回去?还是……
能天使捂着的嘴慢慢放下,琥珀色的眼睛在江流川僵硬的背影和紧闭的门板之间飞快转动,里面充满了震惊、好奇,还有一丝本能的保护欲。
她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几乎贴在江流川身侧,仿佛这样能给他一点支撑。
门外的江流海,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深邃的灰色眼眸在听到儿子那声难以置信的呼唤时波动了一瞬。
他身后的阴影里,穿着得体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助理悄然上前半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
仿佛眼前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父子对峙,而是一次寻常的商务拜访。
助理轻轻咳嗽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温和地穿透了门板:“少爷,日安,江先生前来探望您,冒昧打扰了。”
他的语气恭敬,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打破了门内门外凝固的僵局,也给了江流川一个必须开门的合乎礼仪的理由。
江流川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强行压下了翻腾的心绪,手上用力。
门,开了。
门外走廊略显昏暗的光线,勾勒出江流海高大挺拔的身影。
他比记忆中似乎更冷峻了,岁月在他脸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深灰色的大衣纤尘不染,与公寓楼陈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江流川脸上,扫过他因为锻炼而轮廓清晰的肩线,掠过他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愕。
最后,似乎在他身后那个红发萨科塔身上停顿了一下。
“父……父亲。”江流川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生硬。
他侧开身,让出通道,动作有些机械。
“请进。”
江流海微微颔首,迈步走了进来。
他的步伐沉稳,鞋底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丈量着这个与他身份截然不符的狭小空间。
助理紧随其后,轻轻带上了门,将走廊的昏暗隔绝在外,同时也将公寓内略显窘迫的空气封锁其中。
公寓太小了。
江流海几乎一进来就感受到了那种逼仄。
一眼就能望到头,家具简单,窗边的小桌上还摊着零食袋和看到一半的书。
空气中飘着薯片的味道,还有年轻人身上特有的活泼气息。
这一切,与特里蒙顶层办公室的广阔、冰冷、洁净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江流川感觉自己的公寓在父亲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每一处“不达标”的细节都像是无声的指控。
他下意识挺直了背,却不知道这动作在江流海眼里,更像是一种防御姿态。
能天使眨了眨眼,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露出一个灿烂的试图活跃气氛的笑容:“啊!您就是流川的爸爸?叔叔好!我是能天使,流川的朋友!”
她甚至微微鞠了一躬,头顶的光环似乎都随着动作晃了晃。
江流海的目光转向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他的态度不算热情,但也谈不上失礼,只是那种自然而然的居高临下和审视感,让活泼如能天使也感到了一丝压力。
“江先生,能天使小姐。”助理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巧妙地吸引了注意,也给了江流川缓冲的时间。
他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了一个精致的小保温壶和几个折叠杯,“少爷,初次拜访,准备了一些茶,或许可以尝尝。”
说着,他极其自然地走向那个小厨房区域动作流畅地开始烧水、温杯,仿佛他才是这个狭小空间的主人。
这个举动看似服务,实则高明地暂时掌控了局面,避免了父子俩无话可说的尴尬,也创造了一个“围坐饮茶”的缓冲场景。
江流川看着助理熟练的动作,又看向站在客厅中央与周遭环境如此违和的父亲,喉咙发紧。
他拉过两把椅子有些生硬地摆开:“您……请坐。”
江流海依言坐下,坐姿挺拔,即便是在这廉价的椅子上,也仿佛坐在王座。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江流川脸上。
“你看起来,”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气色不错。”
这句话平平无奇,甚至算得上寒暄。
但江流川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评估的意味,他抿了抿唇:“……还好,您怎么突然来龙门了?是集团的事……”
“顺路。”江流海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也截断了江流川试图将对话拉入商业领域的意图。
但顺路?
从哥伦比亚特里蒙“顺路”到龙门?
江流川一个字都不信。
助理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上面是三杯热气袅袅的清茶。
他将第一杯恭敬地放在江流海面前,第二杯递给江流川,第三杯则笑着递给好奇张望的能天使:
“能天使小姐,请。”
“谢谢!”能天使接过,小心地吹了吹。
助理自己并未坐下,而是退后半步,垂手站在江流海侧后方,像一个沉默的背景,却又无形地笼罩着整个对话场。
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江流川身上,带着鼓励,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
提醒他,此刻坐在他面前的,不仅仅是海渊国际的总裁,更是一位跨越了遥远距离来到此地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