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鹤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赵恒捏着那份被群臣争辩得卷了边的《限田令》草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窗外是他亲手缔造的盛世景象——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夜市的灯笼已如星河般亮起,可这繁华背后,三十七个世家囤积的土地正像毒瘤般侵蚀着帝国根基。
陛下,户部最新密报。凤玲珑的玄色披风带着夜露的寒气,她将一叠泛黄的账册摊在御案上,朱砂标注的数字触目惊心,太原王氏暗中吞并了晋阳周边三百顷良田,手段与十年前逼反青州农户如出一辙。
赵恒的目光落在账册里夹着的稻穗上,干瘪的谷粒仿佛在无声控诉。三年前他率军踏破洛阳城门时,脚下踩着的是世家私兵的尸骨;而今御座下俯首称臣的衮衮诸公,正用更隐秘的方式瓦解着他的帝国。
苏相那边如何?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苏大人在城南义仓守了三天三夜。凤玲珑的声音低了几分,今晨有农户提着新米跪在相府门前,说宁愿把粮食交给朝廷,也不愿让临淄崔氏的家奴夺走最后口粮。
赵恒猛地起身,腰间玉带撞在龙纹柱上发出闷响。殿内侍立的宫女们齐刷刷垂下头,她们都记得这位年轻帝王上次动怒时,是如何将兵部尚书当庭杖毙——只因那人在征兵名册上做了手脚,致使三百个贫家子弟沦为世家私兵。
三更的梆子声从宫墙外传来时,赵恒独自登上了角楼。远处的邙山在月色下像头蛰伏的巨兽,那里埋葬着前朝十三位帝王,也埋葬着无数被土地兼并逼死的冤魂。他想起十二岁那年,母亲带着他在雨夜逃亡,只因父亲那点微薄的俸禄田被县太爷强占。
陛下,起风了。苏凌的青布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这位寒门出身的宰相总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他手中捧着的《流民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正沿着大运河向南蔓延,再过三月便是春耕,若不遏制兼并,淮南道恐再现咸通年间的粮荒。
赵恒望着图中那个用朱笔圈出的村落,正是他当年逃亡路过的地方。记忆里母亲用枯枝在破庙里画的饼,与此刻苏凌眼中的忧虑重叠在一起。他忽然想起登基那日,苏凌在丹陛之下说的那句话:开创江山易,守护民心难。
传朕旨意。赵恒的声音被夜风撕成碎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明日早朝,《限田令》正式颁布。
苏凌深深叩首,官帽上的铜簪在月光下划出弧线。他知道这道旨意意味着什么——那是与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正面宣战,是拿帝王的威望做赌注的豪赌。
五更天的晨钟撞响时,赵恒独自在太庙为先帝画像焚香。画像里的先皇鬓角染霜,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为君者,当见万民,而非只见世家。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赵恒缓步走出太庙。丹墀下,凤玲珑率领的暗卫已将三十七枚世家私兵的虎符呈在托盘里;阶陛前,苏凌带着三百余名寒门官员肃然而立,他们的朝服虽洗得发白,眼神却比任何金玉勋章都要坚定。
陛下,御史台联名奏折。内侍监捧着叠成长龙的奏章小跑而来,金黄的封皮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赵恒接过最上面那份,首席御史颤抖的字迹里满是威胁——若执意推行《限田令,便是与天下士族为敌。
他忽然笑了,将奏折掷向风中。那些写满国本动摇的纸片漫天飞舞,像极了当年攻破洛阳时漫天的纸鸢。转身时,朝阳正从宫阙的飞檐后升起,将他的身影拓印在朱红宫墙上,宛如一尊即将开弓的战神。
告诉他们。赵恒的声音穿过层层宫阙,在晨风中传得很远,朕的江山,从来不是士族的江山。
凤玲珑看着帝王走向太和殿的背影,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当时还是皇子的赵恒背着受伤的流民,踩着泥泞在山路上狂奔,月光下他脖颈间的龙纹胎记,亮得像要燃烧起来。此刻那道胎记依旧在冕旒下若隐若现,只是这次,他要背负的是整个帝国的未来。
当二字从御座上传出时,苏凌看见三十七个世家官员同时变了脸色。但他更清楚,在看不见的地方,千万双握着锄头的手正缓缓抬起,像等待春雨的幼苗。这是盛世光环下最艰难的抉择,也是一个帝王对万民许下的承诺——用朝堂的风雨,换天下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