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进雾里的时候,陆九玄正跪在地上。
他的剑掉在一旁,手指抠着地面,指节泛白。面前那张青铜鬼面悬浮不动,像钉在空气里。他没动,也没抬头,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
我没喊他名字,直接冲过去拽住他后领,用力往后拖。
他身子一晃,终于回神,猛地喘了口气。就在他离开原地的瞬间,那座墓碑连同整片荒原开始崩塌,化作灰烬卷入风中。残影消散前,半枚琥珀吊坠从虚空中浮现,悬在原来墓碑的位置。
我松开陆九玄,转身就朝那吊坠扑去。
它离地不高,但周围有股拉扯的力道,靠近时脑袋发胀,耳朵嗡鸣。我知道这是前世残影留下的防御,碰了会受反噬。可我已经顾不上这些。
指尖刚触到吊坠边缘,一股热流猛地撞进太阳穴。眼前闪出画面——火光冲天的观星台,满地尸骸,一个穿黑袍的人站在高处冷笑。
我没退,一把将吊坠抓了下来。
掌心被棱角划破,血顺着指缝往下滴。那枚残片在我手里微微发烫,像是活的一样。
我低头看自己一直戴着的那半块吊坠,它也在震,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拼起来。”我说,声音有点抖。
陆九玄站到我身边。他脸色还是白的,手上有血,不知道是刚才抠地面弄伤的,还是别的原因。他没问我要不要试,只是伸手扶住我手腕,稳住我的动作。
我把两半吊坠凑在一起。
它们刚碰到,就猛地弹开,像是互相排斥。一股冲击波炸开,我们三人全被掀翻在地。司徒墨翻身站起来,挡在我们前面,背对着我们蹲下,像是防着什么突然出现。
“再来。”我说。
我咬破手指,把血涂在裂口上。血刚沾上去,吊坠就开始发亮。这次它们慢慢靠近,没有再弹开。
咔的一声,合上了。
光从缝隙里透出来,越来越强。我握不住,吊坠浮到半空,旋转一圈后定住。紧接着,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画面直接灌进来。
一片星空下,是破碎的观星台。陆九玄跪在地上,银发垂下来遮住脸。他面前站着一个人,手持长刀,刀刃压在他颈侧。
那人抬起头。
是司徒墨。
可又不像。他眼角有一颗黑痣,就在左眼尾下方,很小,但看得清楚。他穿着我没见过的战甲,肩上缠着锁链,神情冷得不像活人。
“用你命换她轮回。”他说,“你死了,她才能重新开始。”
陆九玄笑了下,抬眼看他。“她若忘记我,才是真正的死亡。”
司徒墨没说话,刀锋微动。
画面到这里停了一下,然后开始倒退,像是被人强行拉回去重放。我又看到了那一幕——陆九玄笑着说出那句话,眼神平静。
可我心里不对劲。
我转头看向现实中的司徒墨。
他还挡在我们前面,背对着我们。但我看见他抬起右手,轻轻摸向自己的左眼角。
那里没有痣。
但他摸了,很慢,像是确认什么是否存在。就在他指尖碰到皮肤的刹那,他背后猛然炸开九道幽蓝光影——狐尾全部显现,绷得笔直,像要撕裂空气。
他自己都没察觉。
“司徒墨。”我叫了一声。
他肩膀动了下,收回手,狐尾也迅速隐去。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完了?”
我没答。心跳得太快,喉咙发干。
刚才的画面太真实,不是幻术能伪造的。那种痛感,那种温度,都刻在骨头里。可问题在于——为什么记忆里的司徒墨,和现在不一样?
陆九玄捡起吊坠,仔细看。
它不再发光,表面恢复了旧损的模样。可就在他翻转的瞬间,内侧浮现出四个字:九劫同生。
字体是古篆,歪歪扭扭,像是刻得很急。
“九劫同生……”我念了一遍。
陆九玄盯着那几个字,没说话。他把吊坠递还给我,手在袖口蹭了蹭,像是刚才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
我接过吊坠,贴在胸口。它还在热,热度透过衣料传到皮肤上。
司徒墨走过来,站在我和陆九玄之间。他看了眼吊坠,又看了眼陆九玄,最后目光落在我脸上。
“你们信那个画面?”他问。
“我信。”我说,“但我不信那是全部。”
“什么意思?”
“如果真是你提出用他命换我轮回,那你不会不记得。”我看着他,“可你刚才摸眼角的时候,是懵的。你不认识那个痣。”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下。“也许我是忘了。”
“不可能。”我说,“妖族对重要时刻的记忆比人族清晰得多。你不会忘,尤其是这种事。”
他没再反驳,只是把手插进袖子,低了下头。
陆九玄突然开口:“你说‘她若忘记我,才是真正的死亡’,这句话……是我讲的?”
“是你。”我说,“你笑得很轻松,好像死根本不算什么。”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如果那是真的,那我愿意。”
“别说得这么轻。”我打断他,“你现在根本不记得那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你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
他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空气静下来。
远处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是有什么在逼近。地面开始细微颤动,脚底能感觉到节奏,一下一下,越来越近。
司徒墨抬头看向雾的深处。“这里撑不了多久了。”
“什么意思?”我问。
“记忆被触发,整个镜渊都在反应。”他语气平淡,“这片空间本来就不稳定,现在更像是被戳了个洞。等它彻底塌,我们会一起被困在里面。”
“有没有办法出去?”
“有。”他看了我一眼,“但得有人留下断后。”
“谁?”
“还不知道。”他说,“但现在讨论这个没用。你们刚才看到的记忆有问题。”
我和陆九玄同时看向他。
“问题不在话的内容。”他说,“而在提出交易的人。”
“不是你?”我问。
“不是。”他摇头,“那时候我已经不在观星台了。我在三天前就被关进了地牢,因为放走了最后一个囚徒。”
我愣住。“可你明明出现在画面里。”
“是有人用了我的样子。”他说,“包括那颗泪痣——那是假的。我出生时就没有。”
我猛地想起什么。“少年司徒墨的幻象……他也提过‘私奔’,说‘你本该跟我走的’。”
“那是提醒。”司徒墨声音低了些,“他在警告你,有人在改记忆。”
“谁?”
“我父亲。”他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他知道你会来这里。他知道你会拼合吊坠。所以他提前动了手脚,在记忆里塞了另一个‘我’。”
陆九玄皱眉。“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让你们怀疑彼此。”司徒墨看着我们,“只要你们不信对方,誓约就无法完成。而‘九劫同生’一旦失效,星盘就永远无法启动。”
我低头看手中的吊坠。
四字铭文已经消失,但它留下的痕迹还在。我能感觉到里面还有东西没释放完,像是被封住了。
“所以刚才那段记忆,是假的?”陆九玄问。
“不全是。”司徒墨说,“对话是真的。地点也是真的。只是执行者被替换了。”
“那真正站在你位置上的人是谁?”
司徒墨没回答。他看向远方,眼神变了。
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雾中走出一个人影。
穿着书院制服,领口微敞,左耳戴着铜环。正是少年司徒墨的幻象。
但他这次不一样。他手里拿着半截断刀,刀尖滴着黑水。脸上没有笑,只有冷意。
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落下,地面就裂开一道细缝。
司徒墨挡在我前面,声音沉下去:“这不是幻象了。”
我抓紧吊坠。
少年停下脚步,抬头看我们,嘴唇动了动。
“你们看到的,从来都不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