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了。
少年司徒墨的身影还在原地,但已经不动了。他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手里的断刀垂着,黑水滴落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我往前走了一步。
陆九玄拉住我的手腕。
“别过去。”他说。
我没看他,只盯着那张脸。和书院里见到的司徒墨一模一样,可眼神不一样。太冷,太静,不像活人看人的眼神。
“你们看到的,从来都不是真相。”
这句话还在耳边回荡。
我刚想开口,眼前的幻象突然碎了。不是消散,是像玻璃一样裂开,一道道细纹从他脸上蔓延到全身,接着哗啦一声,化成无数碎片坠落。
可就在最后一片消失的瞬间,我看见他的嘴角动了一下——笑了。
然后风来了。
不是自然的风,是从四面八方挤进来的那种,带着烧焦的味道,吹得人睁不开眼。我抬手挡在面前,听见陆九玄在我旁边低声念了一句什么,剑出鞘半寸。
等风停,我们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脚下是黑色石砖,一块块拼成圆形图案,中间刻着锁链形状的符文。头顶没有天,只有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悬着,映出下方的一切,却又不完全一样——镜子里的我们,动作慢了半拍。
司徒墨站在圆阵中央。
他背对着我们,肩膀绷得很紧。听到动静后缓缓转过身,脸色发白。
“这里不是刚才的地方。”他说,“这是……我被关押那天的记忆。”
我没说话。空气太沉,压得人喉咙发紧。
陆九玄握紧了剑。“你父亲动的手脚?”
“不止。”司徒墨看向四周,“他把这段记忆改成了陷阱。只要我靠近真相,就会被拖进来。”
话音刚落,四周响起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从镜面边缘走出十几个黑衣人,脸上蒙着灰布,手里拿着带钩的长刀。他们站成一圈,把司徒墨围在中间。
“叛族者。”其中一个开口,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当以神火焚心,废其妖格。”
司徒墨冷笑。“又是这一套。”
那人没回应,抬起手。空中浮现出一盏灯的虚影,灯焰幽绿,缠绕着铁链般的光丝。那光芒一寸寸落下,缠上司徒墨的手腕、脚踝,最后将他整个人钉在半空,形成一个十字的形状。
我冲上去一步,却被一股力弹了回来。
“这是他的记忆空间。”陆九玄抓住我胳膊,“外人进不去。”
“那也不能看着他被折磨!”我挣了一下,没挣开。
镜中的司徒墨开始挣扎。他的衣服被汗水浸湿,贴在背上。那些锁链每收紧一分,他的呼吸就重一分。我能看见他咬牙的样子,能看见他眼角崩出的血丝。
“这不是真的!”我喊,“这些都是假的!”
可他说不出话。锁链勒住了喉咙。
幻象中的阴火帮弟子举起刀,一步步走近。刀尖对准他的心脏位置。
“住手!”我撞向那层看不见的屏障,肩膀疼得发麻。
就在刀要刺下的那一刻,现实中的司徒墨猛地仰头,发出一声低吼。
轰——
九条狐尾从他背后炸开,每一根都像撕裂布匹一样划破空气。幽蓝色的光影扫过四周,地面咔咔作响,镜面剧烈震动,裂缝从中心迅速扩散。
他睁开眼。
右眼是红的,像燃着的炭火。
左眼还是紫的。
“别看!”他突然回头,冲我大吼,声音哑得不像他自己。
我没动。
他的尾巴还在扩张,撑着这片空间不让它彻底塌陷。可那道裂缝越来越大,风从里面灌出来,带着熟悉的气息——噬魂灯的味道。
裂缝深处,传来一声笑。
“我的好儿子……终于肯认我了?”
是司徒烈。
我听见陆九玄抽剑的声音。
司徒墨的身体晃了一下,单膝跪地。九条尾巴中有三条开始发抖,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压力。他的右手撑在地上,指节泛白,额头有冷汗流下来。
“不是我。”他喃喃地说,“那天我不是在观星台。我在地牢。你骗不了我。”
“哦?”那声音慢悠悠地,“那你告诉我,是谁替你站在了那个位置?谁用你的脸,说出那句话?”
司徒墨闭上眼。
再睁开时,右眼的红光更亮了。那束光不受控制地射向裂缝,直直扎进黑暗里。
里面的人笑了。
笑声越来越近。
我感觉到地面在变软,像是踩在沙地上。抬头看,倒悬的镜子已经开始倾斜,边缘不断掉落碎片,砸在地上却没有声音。
陆九玄把我往后拉了一步。“空间要塌了。”
“不能丢下他。”我说。
“他现在自己都控制不了力量。”陆九玄盯着那九条尾巴,“你看他的尾巴尖,已经开始透明了。那是妖力被抽走的征兆。”
我盯着司徒墨。
他还跪着,但头抬了起来。他的嘴在动,但我听不清。
直到一阵风掠过,带来几个字:
“……不是我杀的。”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是他杀的?那真正站在陆九玄面前,提出交易的人是谁?
“你说什么?”我往前迈了一步。
他没回答。裂缝突然扩大,一道黑影从里面伸出来,抓住其中一条狐尾。那尾巴瞬间变得漆黑,像被墨汁染过。
司徒墨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
“住手!”我再次撞向屏障,这次它裂了一道缝。
陆九玄拔剑劈下,剑气斩在屏障上,发出刺耳的响声。裂缝扩大,我们终于能靠近几步。
司徒墨抬起头,看我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离远点。”他喘着气,“他在借我的眼睛看外面。”
“谁?”
“我父亲。”他说,“他通过这道裂口,连上了我的感知。他在找你们的位置。”
陆九玄立刻把剑横在我身前。
“那就毁掉裂口。”他说。
“不行。”司徒墨摇头,“现在切断,我会被记忆反噬。九尾会全部断裂,意识也会留在这里。”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用指甲在左臂上划了一道。血流出来,滴在阵法中心的符文上。
地面震了一下。
那些阴火帮的幻象开始扭曲,动作变得僵硬。钉住他的锁链也松了一分。
“你在用自己的血破坏阵法?”陆九玄皱眉。
“这是我唯一能动用的力量。”司徒墨咬牙,“我是这个记忆的核心。只要我还清醒,就能一点点瓦解它。”
血顺着符文蔓延,黑色的线条逐渐变成暗红。周围的幻象开始退散,像烟一样被风吹走。
可就在这时,裂缝里的手猛地一拽。
五条狐尾被拖进了黑暗。
司徒墨整个人向前扑倒,咳出一大口血。剩下的四条尾巴剧烈颤抖,几乎支撑不住他的身体。
“他不想让我出来。”司徒墨撑着手臂,慢慢爬起来,“他要把我留在这里,永远困在这段记忆里。”
“那就别出来。”我说,“你留在里面,我们来想办法。”
“没时间了。”他抬头看我,右眼的红光忽明忽暗,“你们必须马上离开镜渊。这里的时间已经开始错乱。外面过一分钟,里面可能就是一天。”
“我不走。”
“你必须走。”他声音陡然提高,“否则等他完全掌控这道裂口,不仅能追踪你们,还能把外面的世界拖进来!”
我愣住。
陆九玄看了我一眼,低声说:“他说得对。我们现在出去,还有机会重新布置封印阵。”
“那你呢?”
司徒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血还在流。“我得把这道裂口堵上。不然谁都逃不掉。”
“你一个人撑不住。”
“我不需要撑很久。”他抬眼,笑了笑,“只要够你们走出去就行。”
我不信。我知道他想做什么。
“你要是敢把自己关在里面——”
话没说完,他忽然抬手,掌心拍向地面。
轰!
整个空间剧烈摇晃。那些黑色石砖一块块碎裂,阵法彻底崩坏。阴火帮的幻象全部消散,十字架化为光点飘散。
他也倒了下去。
九条尾巴只剩两条还亮着,其余的都变成了灰黑色,垂落在地。
我冲过去扶住他。
他靠在我肩上,呼吸很弱。
“走。”他轻声说,“别回头。”
我摇头。“我不走。”
他抬起手,沾着血的指尖碰了碰我的脸颊。
然后用力把我推开。
陆九玄趁机抓住我手臂,拉着我就跑。
我挣扎,喊他的名字,但他没有回应。身后那片空间正在塌陷,裂缝越缩越小,最后一丝光也被吞没。
我们停在边缘。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司徒墨,没有阵法,没有镜子。
只有一片虚无的白雾。
我低头看手心。
那里有一小片碎布,深黑色,边缘烧焦了。
是他袖子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