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头顶吹下来,带着地底最后一丝凉意。我站在原地,左手的星石已经不再发光,右臂的鳞片也退到了指尖。脚下的裂缝正在合拢,像是大地自己缝上了伤口。
我没有动太久。转身离开的时候,袖口擦过地面,沾了点灰。那枚铜环还在我怀里,贴着胸口的位置,有点沉。
我想去藏书阁。
路上没遇见人。书院静得很,连平日总在檐下打盹的猫都不见了。推开藏书阁门时,木轴发出轻响,和平时一样。阳光从窗格照进来,落在一排排架子上,灰尘在光里浮着。
我走到最里面那列书架前,抽出那卷密卷。它一直放在这里,封皮泛黄,边角磨损。我把它摊开在桌上,手指顺着最后一页划过去。
空的。
不是烧毁,也不是破损,就是一片空白。纸面干净得像刚裁出来的一样,一个字都没有。
我盯着那页看了很久。
前几页写的东西我都记得:性转术的破解之法、血脉共鸣的条件、星盘开启所需的三重契约。每一条我们都试过,也都走通了。可最后一页本该写着结局,写着代价,写着我们到底付出了什么,或者还能剩下什么。
但它没了。
我闭上眼,催动妖瞳。金光在眼底流转,视野里的纸张开始泛出微弱的纹路。那是残留的符印痕迹,被抹除时留下的断痕。我能看出它曾被撕去一小块,边缘不齐,是人为扯下的。
不是自然损毁。
“是你干的吧。”我说。
身后没有回应,但我听见了脚步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里的安静。他停在我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没再往前。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我说。
他轻轻应了一声。
我转过身。他站在光里,身影有些淡,像是雾气凝成的。九条狐尾在他身后缓缓展开,颜色比活着时更浅,近乎透明。他的紫眸还在,红光一点点闪。
“为什么撕掉?”我问。
他看着我,说:“你希望上面写什么?”
“我不知道。”
“如果上面写着你还得死一次呢?如果写着陆九玄必须消失才能平衡天地呢?如果写着所有人的命都要填进去才算完——你看了就会甘心吗?”
我没说话。
“我不想让任何人再替你决定结局。”他说,“尤其是那些早就不在的人,拿着几百年前写的破规矩,告诉你该怎么活。”
他走近一步,伸手碰了碰那张空白页。指尖划过纸面,留下一道淡淡的光痕。
“未来不该是别人写好的。”他说,“它应该是我们走出来的。”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卷轴。灰烬从边缘簌簌落下,掉在桌面上堆成小堆。这卷东西承载了太多人的执念,现在只剩最后一页空着,反而显得真实。
“你不害怕吗?”我问他,“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怕。”他说,“我也怕哪天醒来发现你又忘了我,怕我拼了命护住的这一刻,最后只是一场梦。但比起这些,我更怕你为了守住什么注定的事,把自己赔进去。”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眉心。那里有一点温热,像是被阳光晒过的石头。
“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我?”他说,“你躺在阴火帮的地牢里,满身是伤,睁着眼看天花板,一句话都不说。我就站在门口,心想这丫头大概活不过三天。”
我记得。
“后来你逃了,我还得追。追到半路发现你绕远路是为了救一只快断气的狐狸。我当时就想,这人怎么这么麻烦。”
他笑了下。
“可我就喜欢你这么麻烦。”
九条狐尾慢慢收拢,有一条轻轻缠上我的后腰。熟悉的触感,带着一点暖意。他靠得很近,声音压低。
“下一世,我还要当你背后的男人。”
“哪怕你还是个懒散爱躲事的家伙,哪怕你又要忘记一切重新开始——我也会找到你,然后告诉你,这次换我追你。”
我说不出话。
桌上的灰烬被风吹动,飘起来一些,落在我们之间。阳光移到了卷轴残端,照在那片空白上,亮得刺眼。
“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他说。
我抬头看他。
“那天在海眼,我不是因为想完成仪式才留下的。”
“我是怕你以后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没人替你挡一下。”
“我不信命。”
“但我信你。”
他的身影开始变淡,狐尾的光一点一点散开,像夜里熄灭的灯芯。
“别回头看。”他说,“往前走就行。”
我站着没动。风穿过窗户,把剩下的灰烬全卷了起来。它们飞向空中,散成细粉,像是谁撒了一把星屑。
阳光落在空纸上。
我听见自己说:“那你得说话算数。”
他没回答。
等我再抬头时,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桌上的密卷只剩半截,最后一页彻底化成了灰。我把它拢在一起,握在手里。
掌心传来一阵温热。
我低头看去,妖瞳忽然浮现一行字,不是来自密卷,也不是记忆中的刻文。
以情补忆,需真心相待。
字迹清晰,停留了很久才慢慢消散。
我把灰烬放进怀里,转身走出藏书阁。门外的风大了些,吹起我的衣角。远处有人在喊什么,听不清内容。
我沿着石阶往下走,脚步比来时轻。
袖子里的铜环贴着皮肤,有点凉。
阳光照在脸上,我眯了一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