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气在裂痕中扭动,像一条被惊醒的蛇。我站在原地,没有后退。左手的星石还在发烫,右臂的鳞片没有褪去,它们贴着皮肤,像是长进了骨头里。
那团黑气慢慢升起,凝成人形。一张脸从雾中浮现,左脸戴着青铜面具,右脸布满疤痕。他的眼睛是暗红色的,看我的时候,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东西。
“你比我想象中更像她。”他说。
我没有回应。星石横在胸前,妖力从心口涌出,在体外形成一层光膜。我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阴冷、沉重,带着腐朽的味道。这不是普通的残念,而是执念凝聚成的意识体。
他抬手,掌心浮现出一盏灯。灯焰幽绿,里面有人影在晃动,发出无声的哀嚎。噬魂灯。
我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它靠吞噬魂魄维持存在,每一点火焰都是一个被囚禁的灵魂。司徒墨曾提过,这灯是他父亲用来控制下属的工具,只要滴入一滴血,就能操控对方的心神。
但现在,灯是虚的。它是幻影的一部分,靠着地底残留的咒力支撑。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大意。
灯焰忽然翻腾,一道波动直冲我的识海。我眼前一黑,随即看到无数画面闪过——祭坛、鲜血、星盘、燃烧的森林。一个女人站在中央,双手高举,身后站着一个男人,手里握着匕首。
那是我前世的记忆。
我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让我清醒。眼前的幻象退去,我仍站在原地,呼吸变重。星石在我手中微微震动,像是在提醒我什么。
“你以为……没了他,你还能守住这具身体?”声音直接落在脑子里,不是通过耳朵听见的。
我没说话。右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鳞片表面泛起微光,那些纹路开始流动,像是在重组某种图案。我记起来了——这是观星族的封印印,我在多重时空中见过无数次。
他盯着我的手,动作顿了一下。
“你竟然还记得这个。”
我还是没答。星石往前一送,光膜向前推进半步。噬魂灯的火焰晃了晃,里面的魂影发出尖啸。
“你不该活着。”他说,“那一夜,我就该彻底毁掉你。”
“那你现在可以试试。”我终于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稳。
他笑了。笑声像是从地底刮上来的风,带着铁锈味。
“你知道墨儿在哪里吗?”他突然问。
我手指一紧。
“他在哪里,不重要。”我说,“他已经不是你的棋子了。”
“他是我儿子。”他的声音低下来,却不再冰冷,“三十年前,我亲手把他送上祭坛,只为让他活下来。你以为我是为了力量?我是为了保他一命。”
我愣住。
“你不懂。”他看着我,右脸的疤痕微微抽动,“我杀了那么多人,背叛妖族,建立阴火帮,就是为了找到重启星盘的方法。只要星盘转动,就能逆转生死。我可以让他回来,让一切重来。”
“所以他不是叛徒。”我低声说,“你是想救他。”
“我不需要你理解。”他打断我,“我只需要你配合。只要你站上祭坛,献出血脉,星盘就能开启。到那时,墨儿就能复活,你也不必再逃。”
星石在我手中震了一下。
“你错了。”我说,“他不想回来。”
“你说什么?”
“他用自己的命换了黄泉海眼的闭锁。”我抬头看他,“他最后说的话是‘这一世,总算追上了你’。他不是要复活,他是要终结这一切。”
噬魂灯的火焰剧烈晃动。
“胡说!”他吼了一声,声音里第一次有了裂痕,“他不会这样选!他是我儿子,他听我的!”
“他早就不是了。”我往前一步,“他选择站在我们这边,不是因为你给他的命令,而是因为他自己想这么做。”
空气静了一瞬。
然后,他忽然轻声叫了一句:“墨儿……回来吧。”
那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叹息。
地面裂开的地方,九道狐尾的虚影缓缓浮现,紫红色的光芒在缝隙中游走。那是司徒墨残留在此地的妖力,还带着他最后的气息。
噬魂灯的光芒变了,转为紫红,开始牵引那些虚影。如果让它得逞,这些残留的神识就会被吸进灯里,变成新的囚魂。
我立刻将星石按向地面。妖力顺着地脉扩散,切断了噬魂灯与灵脉的连接。同时,我大声喊:“他的命是我给的,轮不到你来召!”
话音落下,体内九滴妖血猛然奔腾。金色竖瞳完全睁开,视野清晰得可怕。我看到星石的光与妖血融合,在体外形成一道屏障,护住了那些狐尾虚影。
噬魂灯剧烈震颤。
“你敢阻我?”他怒视我,“你不过是个继承了血脉的流浪儿,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就凭我活着。”我盯着他,“就凭我记得他最后的样子。你呢?你记得什么?你只记得你要掌控一切,你要所有人听你的。可你连他真正想要什么都不懂。”
他僵住。
“你看看这灯。”我指着噬魂灯,“里面有多少人是你杀的?有多少人是你骗的?你用他们的命换力量,换时间,换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梦。你不是想救他,你是想让他永远活在你的规则里。”
“闭嘴!”
“你连他最后一句话都没听见。”我声音压低,“他说的是‘记住,我叫司徒墨’。他不是在求你记住他的名字,他是在告诉你——他不是你的附属品,他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选择。”
噬魂灯的火焰开始不稳定。
他站在那里,没有动。面具下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
然后,他忽然换了个语气,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墨儿小时候,最喜欢吃桂花糕。每次我带回一盒,他都偷偷藏起来,半夜爬起来吃。有一次被我发现,他还怕我骂他,跪下来认错……其实我怎么会骂他?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啊。”
我喉咙一紧。
“后来他长大,开始不服管教。我说的话他不听,给他的任务他推脱。我以为他是被人蛊惑,我以为只要把那些人都杀了,他就会回来。可他越来越远……直到那天,他放走了观星族的囚犯,违抗我的命令。”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面具边缘。
“我剜了他的记忆,把他重新训练。我以为这样就够了。可他还是在帮你。他宁愿死,也不愿回来。”
“因为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我说。
“所以你就这么恨他?”我问。
“我不是恨他。”他摇头,“我是恨我自己。我明明可以早点放手,早点让他走。可我不甘心。我花了三十年,建帮派,找秘术,只为能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一瞬。”
星石的光微微晃动。
“那你现在可以停了。”我说,“他已经不在了。你再怎么执着,他也回不来。”
“可你还在。”他忽然看向我,“你有他的血,有他的气息,你能感应到他留下的痕迹。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完成仪式。星盘还能启动,一切还能重来。”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
“为什么?你不怕死吗?你不想活下去吗?”
“我想活。”我点头,“但我不是为了重来而活。我是为了现在活着的人而活。为了陆九玄,为了书院里那些信任我的人,为了……司徒墨拼上性命换来的这一刻。”
我举起星石,正对噬魂灯。
“我不需要重来。我要的是终结。”
金光从星石中爆发,直射灯体。噬魂灯剧烈震颤,灯焰扭曲,发出刺耳的尖啸。青铜鬼面出现裂痕,黑气开始崩解。
他站在原地,没有抵抗。
“你不配提他。”我一字一句地说。
光箭贯穿灯体,整团火焰轰然炸开。黑气四散,又被星石的光一点点净化。青铜鬼面碎成粉末,随风消散。
就在他即将彻底消失的瞬间,那沙哑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你比我想象中……更像她。”
然后,一切安静。
我站在原地,左手星石微光渐敛,右臂的鳞片缓缓褪去。地面的裂缝正在慢慢愈合,像是从未被撕裂过。
风从头顶吹下,带着地底深处的最后一丝凉意。
我低头看着脚下的裂痕,轻声说:
“这一次,轮到我来守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