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往下看,便能看到萧彻的语气转为含蓄而沉稳,如同汇报,又好似在分享。
“自去年一别,归于家中,诸事纷繁,幸与长辈解开误会,得以庇佑,自身亦时时警醒,未敢懈怠。如今家中局面渐稳,兄友弟恭,亦能好好照拂弟弟们,上下安宁,可慰姑姑与姑父挂怀。”
这家中,自然指的是朝堂与皇宫。
萧彻能写下“局面渐稳”、“兄友弟恭”,虽说未必全然是实情,但至少说明他目前处境尚可,且有了一定的掌控力。
通过前面所说,他与“父亲”的关系也稍有缓和,至少现在那位也是向着他的,那就够了。
去岁那个需要躲在乡间养伤的少年,已然成长到能在复杂的“家中”站稳脚跟了。
信的最后,笔触再次流露出对徐贞月的亲近与期待:
“......年关将近,家中事务冗杂,不便离京。待过了年,春暖花开之时,侄盼能得暇,再赴桃花村,于姑姑姑父处小住数日,重温旧时恬静,亦想亲眼看看两种仙粮的丰收盛况。万望姑姑勿嫌叨扰。敬请福安。侄 萧彻 再拜。”
看完信,沈培风轻轻舒了一口气,眼中既有感慨,也有欣慰。
“萧......殿下她,长大了。言辞气度,已非当日可比。”
他想起萧彻在家里的那两个月,他和徐贞月虽然对他的身份略有猜测,但都是直接叫他的名字,方显亲近。
但现如今对方已经捅破了身份的窗户纸,沈培风也不好再称呼萧彻的名字。
徐贞月指尖抚过信纸上的字迹,心中亦是波澜微起。
她当初救他,多少有些顺势而为和基于那少年眼中清明的判断。
虽说有赌的成分,她就赌此子身份不寻常,日后或可帮上自己的忙。
没想到,萧彻竟真是当朝二皇子殿下。
如今看来,她当时那步棋走对了,也赌对了。
萧彻这位少年皇子心中始终都存着一份难得的赤诚与感恩。
他主动认下这“姑姑”、“姑父”的称呼,不仅是对他们恩情的承认,更是一种隐形的回护与牵绊。
萧彻直言要来小住,既是念旧,恐怕是也想用这种方式,向某些人昭示他与这“农户诰命夫人”的关系亲近,为徐贞月他们再添一层若有若无的保障。
“是啊,长大了。”
徐贞月将信仔细折好,放到油灯上,一点点看着信封连带着信纸烧为灰烬。
直到最后一点信纸即将烧到指尖,徐贞月才将那一点点指甲盖大小的信纸扔到了地上。
“还记得当时刚救回他,背上的伤口看着吓人,他也总是沉默不语,直到我们渐渐地让他重新相信亲人,感受到家的温暖,他才变得稍微活泼一些,不然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如今写信,已然条理清晰,恩威并藏了,他果然还是更适合那样的环境,能磨砺人。”
谁都不知萧彻一个孩子,没了娘,在那样一个环境下是如何生存的,上次回去后又是如何与当今解除误会,想到这些,徐贞月总是担心的。
徐贞月笑了笑,那笑容里已有一种看顾的草木终于长成参天巨木的淡淡喜悦。
只是,想到如今两边身份上的差距,徐贞月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能记着旧情,是好事。他说年后想来,我们便如旧日般接待便是。只是届时,恐怕不能把他当做寻常养伤的少年看待了。”
沈培风握住她的手:“月儿,无论他是何身份,在咱们家,便是晚辈,是客人。该怎样便怎样,只是需要周全些罢了。他......若还念着这份情,我们便承着,多个这样的‘侄子’,于我们,或许也是多一分安稳。只是......明年便是又一次秋闱之时,我必得开了春便进青州府,那边还有几位夫子值得拜会,我......我不在家,或许得你一人应对那位了。”
再听到他提及科考之事,她心中先是动,随即涌起一股复杂的欣慰。
徐贞月心中自然记得秋闱之期,更记得两年前因孙秀兰搅局、家事纷扰,再加上前几年的耽误,沈培风并没有报名参加那次的秋闱。
从分家起,沈培风虽说一直在家温书备考,但大多数时候也在协助她稳定家业、推广作物。
自己这边动不动就需要他帮忙,沈培风着实为这个家也放弃了许多。
这份牺牲与担当,她一直记在心里。
如今听他再次提起,语气平静却坚定,显然已深思熟虑。
“科考之事,乃是咱们家重中之重的大事,培风,你且只管去青州府,家里的事一切有我,你不必担心。”
徐贞月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烛光也在她眸中跳跃。
只想到他要去青州府,直至秋闱出结果,要一直在外。
若他一次就中,还要即刻动身前往京城,提前定下客栈,赶在明年春闱开场前拜会京中的先生,了解往年会试的科考题目,多多准备。
这样算起来,几乎一年多的时间,都是沈培风一人在外。
而家中无论是作坊还是新作物的推广,都离不开她,她得在家中坐镇,照看好家里的孩子们。
想到过年后家里即将回归的成员,还有必将远行的夫君,徐贞月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哪怕现在距离除夕还有数月,但心中的愁绪已经开始蔓延。
尤其是她对沈培风科考的期望,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他们家已经积累了些财富,而要守住这些财富,守护自己最爱的家人,就得往官场上走。
沈培风科考,是最好的一条出路。
不能总是倚仗别人,无论是齐豫珩还是二皇子,总归是旁人,只有自己真正立起来了,往后的路才能越走越宽阔。
然而,等她静下心来,房间里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寂静。
空气中还弥漫着纸张燃烧过的味道,跳跃的烛光也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一丝难以掩饰的离愁别绪,如同悄然弥漫的夜雾,萦绕在她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