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古战场外围的山岭在昏暗天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嶙峋怪影幢幢。沈渔将【逝影步】催发到极致,身形几乎完全融入阴影与夜风,不留丝毫痕迹,朝着记忆中的隐秘山谷方向疾行。
伤势未愈,真元只恢复五六成,但他归心似箭。李老丈和丫丫虽被他布下阵法隐匿,但终究只是凡人,在这危机四伏之地,时间越长,变数越大。
途中,他神识高度集中,如同无形的蛛网洒向四周,规避着夜间活动的妖兽、游荡的煞灵,以及任何可能存在的修士气息。他选择的路线极为偏僻,绕开了所有已知的修士聚集点和常用路径。
约莫一个时辰后,前方地貌逐渐熟悉。那是一片被几座低矮石山环抱的谷地,入口隐蔽在茂密且带着暗红斑点的“血纹藤”之后,是沈渔当初精心挑选的落脚点。
尚未靠近,沈渔心中便是一紧。
谷口外围,他当初布下的几处极隐蔽的预警符纹,有两处被触发了!虽然触发痕迹很轻微,似乎是被小型动物或风吹动的石块偶然碰到,但在这种地方,任何异常都需警惕。
他身形骤然停在一处背风的岩石后,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顽石。神识小心翼翼地向谷内探去。
阵法仍在运转,隐匿和防护的效果依旧。谷内那间简陋的木屋静静矗立,窗棂缝隙透出微弱的、稳定的油灯光晕。没有激烈的灵力波动,没有血腥味,也没有陌生人的气息。
但沈渔的心并未放松。预警符纹被触发,绝非偶然。
他悄然绕到谷地侧面的一处制高点,这里视野更好,能俯瞰整个山谷。目光如炬,仔细扫视着山谷的每一个角落。
木屋周围他开辟的小片药田,药材长势尚可,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溪流潺潺,一切似乎平静如常。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谷地入口附近那片乱石堆时,瞳孔微微一缩。
那里,一块半埋于地的灰黑色石头上,有一处极其细微的、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刮擦过的痕迹。痕迹很新,且角度……不像是野兽或落石所致,更像是有人以脚尖或器物轻点借力时留下的。
有人来过!而且刻意避开了主要的阵法防护范围,选择了最外围、预警最薄弱的地方试探或观察。
是谁?欧阳家的人?影煞的探子?还是其他察觉到异常的修士?
沈渔眼神冰冷。不论是谁,敢打这里的主意,便是触动了他的逆鳞。
他没有立刻现身,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手,潜伏在黑暗中,静静观察、等待。同时,神识以更隐蔽的方式,如同水银泻地,细细感知着山谷周围每一寸土地、每一缕气息的残留。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夜色更深。
终于,在谷地入口斜上方一处岩壁的阴影里,极其微弱的灵力波动一闪而逝!
若非沈渔神识远超同阶,且全神贯注,几乎难以察觉。
那里有人潜伏!修为不弱,至少在炼气后期,且隐匿功夫极为了得,几乎与岩石阴影融为一体。
沈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果然有鬼。
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悄无声息地从侧面绕向那处岩壁后方。动作轻盈如狸猫,寂灭真元包裹全身,隔绝一切气息外泄。
岩壁上的潜伏者似乎并未察觉到危险的临近,依旧一动不动,如同真正的石头。他的注意力显然集中在谷内的木屋上。
沈渔缓缓靠近,距离已不足三丈。他甚至能听到对方极其轻微绵长的呼吸声。是一个身材瘦削的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锐利而冰冷的眼睛。
就在沈渔即将出手制伏的刹那——
那黑衣人似乎心有所感,身体猛地一僵,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扑,同时反手向后掷出三枚乌黑的、无声无息的细针!
反应好快!
沈渔眼神一厉,身形不闪不避,右手屈指连弹!
“嗤!嗤!嗤!”
三缕凝练的寂灭真元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三枚黑针。黑针在半空中骤然停滞,表面灵光瞬间湮灭,化为凡铁坠落。
而沈渔左手已如鬼魅般探出,五指成爪,带着一股无形的吞噬力场,抓向黑衣人后颈!
黑衣人惊骇欲绝,他根本没想到潜伏会被发现,更没想到对方出手如此诡异迅捷!他只觉后颈一凉,周身灵力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疯狂外泄,身体瞬间酸软无力!
【寂灵掌】——吞噬!
沈渔没有下杀手,他要留活口问话。手掌在触及黑衣人皮肤的刹那,吞噬之力转为禁锢,同时一缕寂灭真元封住对方丹田与喉舌。
“唔!”黑衣人闷哼一声,如同被抽掉骨头的蛇,软软瘫倒在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他连对方如何出手、是什么人都没看清,便已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沈渔将其提起,如同拎着一只小鸡,几个起落便回到了之前藏身的岩石后。
撤去部分真元禁锢,让黑衣人能开口,但依旧封死其灵力。
“谁派你来的?”沈渔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黑衣人眼神闪烁,咬着牙不说话。
沈渔不再废话,右手食指轻轻点在其眉心。一缕极其细微、却蕴含着纯粹“归墟”寂灭道韵的神识之力,如同冰冷的锥子,刺入对方识海!
这不是搜魂,而是比搜魂更直接、更令人恐惧的“意念压迫”。沈渔对归墟之力的理解日深,已能初步运用其“终结”与“消磨”的意境,施加于对手神魂。
“啊——!”黑衣人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浑身剧烈抽搐,双眼翻白。他只觉自己的意识仿佛在被无数冰冷的砂轮缓慢磨灭,记忆、思维、乃至“自我”都在迅速崩解、归于虚无!这种痛苦远超肉身酷刑,是灵魂层面的直接凌迟!
“我说!我说!是……是‘黑鼠’!西城散修集的地头蛇‘黑鼠’!”不过两息,黑衣人便精神崩溃,嘶声吼道,“他……他出五十灵石,让我盯着这个山谷,看看里面住的是什么人,有没有异常,尤其是……有没有一个受伤的年轻修士回来!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黑鼠?散修集的地头蛇?
沈渔眼神微凝。这种底层混混,怎么会盯上这里?是受人指使?还是偶然发现了什么?
“黑鼠现在在哪?”沈渔冷声问。
“在……在散修集东头的‘醉鼠窝’!那是他的老巢!平时都在那里!”黑衣人忙不迭道,生怕那恐怖的折磨再来一次。
沈渔得到信息,不再多问。指尖寂灭真元微微一吐,黑衣人闷哼一声,彻底昏死过去。沈渔并未杀他,只是以秘法搅乱其部分短期记忆,并留下一道极隐蔽的寂灭印记。若此人或他背后之人再靠近山谷,他能有所感应。
将黑衣人拖到远处一个兽穴里藏好,沈渔再次回到山谷外。
这一次,他不再隐匿,而是以原本的容貌和气息,缓缓走向谷口。同时,手中打出几个特定的法诀。
谷口的隐匿阵法微微波动,露出一条通道。
木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探出头来,借着屋内油灯光,看清走来的人影后,立刻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沈大哥!”
是丫丫。她脸上带着欣喜,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紧接着,李老丈也拄着拐杖出现在门口,看到沈渔,浑浊的老眼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但同样,眉头微微皱着。
沈渔快步走进院子,摸了摸跑过来的丫丫的头,对李老丈点点头:“李伯,丫丫,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老丈连声道,将沈渔让进屋。
屋内陈设简陋却整洁,油灯跳动着温暖的光芒。沈渔敏锐地察觉到,屋内的气氛有些微妙。李老丈和丫丫的欣喜是真的,但那份隐藏的紧张也是真的。
“李伯,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是不是有人来过附近?或者,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沈渔直接问道,同时神识仔细扫过屋内屋外,确认没有其他隐患。
李老丈和丫丫对视一眼,李老丈叹了口气,道:“沈小哥,你眼尖。前几日,是有些不对劲。”
原来,大约五天前,丫丫在谷口附近采野菜时,偶然看到远处山梁上好像有人影晃动,但一晃就不见了。她没敢声张,回来告诉了爷爷。李老丈多了个心眼,之后几天都格外留意。就在两天前的傍晚,他隐隐听到谷口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像是石头滚落的声音,但出去看又什么都没发现。
“我和丫丫都是凡人,不懂你们修士的法术,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李老丈忧心忡忡道,“生怕是给你惹了麻烦,或者……有坏人盯上了这里。”
沈渔心中一暖,又有些愧疚。让这一老一小担惊受怕了。
“李伯,丫丫,别担心。是我疏忽了,在外面可能招惹了些是非,连累了你们。”沈渔温声道,“不过你们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们。刚才外面那个窥探的,已经被我处理了。”
听到沈渔已经解决了窥探者,李老丈和丫丫明显松了口气。
“沈大哥,你受伤了?”丫丫眼尖,看到沈渔衣袍下隐隐透出的包扎痕迹和尚未完全褪去的疲色。
“一点小伤,不碍事,已经快好了。”沈渔笑了笑,取出一些在古战场外围采集的、对凡人有温养之效的普通草药和几块干净的布料、粮食,“这些你们先用着。山谷的阵法我会重新加固,以后会更加安全。”
安抚好爷孙俩,沈渔走出木屋,开始着手重新布置山谷的防御。
之前的阵法主要是隐匿和简单预警,对付普通野兽和低阶修士尚可,但面对有心人的专业窥探或更强敌人,便显不足。
他取出得自玄罡遗骸的那几块空间晶石,以及身上携带的其他布阵材料。结合对归墟之力新的领悟,他在山谷周围重新布下了一个复合阵法。
外层依旧是“小五行匿踪阵”的升级版,隐匿效果更强。
中层加入了以空间晶石为核心的“迷踪乱空阵”,能轻微干扰和扭曲闯入者的方向感与空间感知。
内层则围绕木屋,布下了一个简易的“归墟镇煞阵”,此阵能汲取少量天地间的寂灭之气(此地靠近古战场,不缺),形成一层薄薄的寂灭力场,对阴邪之物和部分灵力攻击有削弱、净化之效,同时对沈渔自身的寂灭真元有微弱的共鸣增幅。
最后,在几个关键节点和入口,布下了更加隐蔽和强力的预警与反击禁制。
整个过程耗费了沈渔近两个时辰。当他完成最后一处阵纹勾勒,将主阵盘嵌入木屋地下时,整个山谷微微一震,随即恢复平静。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稳固的守护感,悄然弥漫开来。
李老丈和丫丫虽然感觉不到具体变化,但莫名觉得心安了许多。
“阵法已经重新布置,比以前安全数倍。寻常筑基修士也未必能轻易闯入。”沈渔对爷孙俩交代道,“若是真有强敌来袭,阵法会示警并暂时阻挡。你们只需待在屋内,启动屋角的这个小型防御符阵即可。”他指了指屋角一个不起眼的玉石阵盘,“记住,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交代完毕,沈渔回到自己之前在山壁开辟的简易洞府中。
洞府内一切如旧,他布下的防尘禁制还在。他盘膝坐下,开始调息,同时梳理思路。
“黑鼠”……一个散修集的地头蛇,为何会派人盯着这里?是有人出钱让他办事?会是谁?欧阳家?影煞?还是其他自己尚未察觉的敌人?
流云坊的局势,需要尽快弄清。赵千钧等人的下落,也需要打探。
还有天机阁的线索,必须尽快去接触。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先恢复全部实力,并解决神魂上残留的污染痕迹。否则,面对可能的金丹级别敌人或更复杂的局面,将十分被动。
“先恢复,然后去‘拜访’一下那位‘黑鼠’。”沈渔眼中寒光一闪。
他取出丹药和灵石,再次进入深沉的修炼状态。《镇渊清秽本愿经》运转,心渊沉静,开始吸纳此地因靠近古战场而蕴含的淡淡寂灭之气,配合丹药之力,加速修复着最后的伤势,并试图以更加精纯的归墟真元,彻底涤荡神魂上那些顽固的“污痕”。
夜色渐深,山谷重归寂静。
只有新布下的阵法,在黑暗中悄然运转,守护着一方安宁。
而在流云坊西城,那间名为“醉鼠窝”的嘈杂酒馆深处,一个尖嘴猴腮、眼神游移的矮瘦男子,正对着面前一枚失去光泽的传讯符皱眉。
“黑皮那小子……怎么没消息了?难道失手了?还是那山谷真有古怪?”
他摸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疑虑。
(第一百零六章完)